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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芳芳”這個名字100天就會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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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您幼年開始拍電影,六歲已經(jīng)出演舞臺劇,那時對登臺表演有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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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開心得不行,因為演戲的時候就不用上學(xué),還有媽媽陪著、戲組的人哄著,多逍遙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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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xué)太沒勁。小學(xué)老師是個紅毛綠眼、會說廣東話的天主教洋修女,壯得像堵墻,動不動“鐵尺伺候”。一次我把耶穌的“穌”寫成“蘇”,那還了得,剛想逃去廁所,“墻“已經(jīng)堵在我面前大吼:“伸手!”手掌還沒攤開鐵尺已砍將下來,擊中手指骨節(jié),疼得我全身發(fā)顫差點跪下,費好大勁才忍住沒哭出聲。媽媽從來沒打過我,卻給這洋婆子抽,心里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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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大人說,修女不跟人結(jié)婚,她們嫁給耶穌還是上帝了什么的。這堵“墻”開口閉口耶穌愛世人,為什么我給她老公名字戴頂“草帽”,就虐打我?狗仗神勢,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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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您在一次采訪中說,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清楚是為了生活拍戲,而不是因為母親喜歡你拍戲才去拍戲。那時您還是小孩,您是怎么理解“為了生活拍戲”這種沉重話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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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那年頭,吃了上頓沒下頓,交不出租就又得搬家。朋友見我們母女的囧況,勸我母親,說,有部戲《小星淚》正需要一個小女孩,讓明明(當(dāng)年我的小名)去拍一天戲,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吧。我聽懂了,這是要我去做一件事叫“拍一天戲”,讓我們娘兒倆吃頓飽飯。嗯,我樂意,肯定比上學(xué)好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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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去拍了一天戲。片場里人人對我好,很有耐性地教我做這做那,導(dǎo)演叫一聲“看麥拉!”(Camera!開機(jī)),我就照著做;怯生生小呆瓜一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別說“兒童演戲自帶靈氣”了,就連兒童的活潑勁兒都給嚇跑了。只覺著媽媽陪我“拍一天戲”,娘兒倆能吃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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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戲天賦?會有發(fā)展?這可不是我娘說了算。關(guān)鍵是會不會有別的導(dǎo)演“欽點”我演戲。碰巧50年代,家庭倫理片大行其道,讓我給趕上了。從“拍一天戲”到“拍幾天戲”,再到拍很多天……就此踏上影藝生涯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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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切都憑時來運到。長得不俊,常被媽媽逗:“塌鼻子大扁臉,天下難選!”罵我還是夸我?不清楚。反正雷霆雨露都是娘恩。后來長大了,不知多少人勸我把鼻子隆高。我非不,就是不想在演藝界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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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梅姑》這部戲讓您一舉成名,嚴(yán)俊導(dǎo)演為您取了藝名“芳芳”,這個名字的由來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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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名字不是嚴(yán)俊給我起的,是媽媽的好朋友楊伯母,一位姓名學(xué)家 “算”出來的。她問媽媽,求財?求名?還是求什么?媽媽不假思索回道,求名。幾天后,楊伯母捎來了我的新名字“芳芳”。她斷言,用了這個名字100天就會見效——揚(yáng)名,但必須多寫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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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叫”由媽媽負(fù)責(zé),“多寫”的任務(wù)歸我。這下好了!有事沒事媽媽就叫“蕭芳芳”“蕭芳芳”,我的媽!像叫魂似的。我呢,不停地重復(fù)寫這三個字,一頁一頁紙瘋狂地寫,像犯了什么大錯罰寫字!繁體字“蕭”的筆畫特繁復(fù),甭提多累多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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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到101天,媽媽收到消息,說,日本派人在香港電影界打聽一個演過《梅姑》叫“Fon Fon”的小女孩,那女孩兒在《梅姑》中的演出獲得1956年日本舉辦的東南亞影展最佳童星獎(后來改稱亞太影展)。那年我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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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苦兒流浪記》作為時代經(jīng)典流傳至今,和胡蝶搭戲?qū)Ξ?dāng)時的你來說有沒有壓力?拍攝過程中有什么至今還能記得的細(xì)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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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胡蝶阿姨不愧是中國電影史第一位“電影皇后”,她一出現(xiàn),那種什么世面俺沒見過的高雅氣派,就能讓你眼前一亮??伤齾s溫文親切、特接地氣,劇組人人都愛她。跟她一起拍戲覺得安全、溫暖。倒是跟實力派演員王引叔叔搭戲,第一天就壓力山大,嚇得我直哆嗦。不知道是冷得發(fā)抖,還是給他嚇的,反正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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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不下雪,要拍有中國北方風(fēng)味的冬天,第一天開鏡就在日本積雪最多的山上拍雪景。這在當(dāng)年來說可是創(chuàng)舉啊。為省制作費,那幾場戲的劇組成員大多數(shù)是當(dāng)?shù)厝毡救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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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半的戲全在零下30度、雪深過膝的雪山上進(jìn)行。王引叔叔和我?guī)е鴥蓷l狗一只猴子,在不同的雪景走來走去。寒風(fēng)像刀刃,把我當(dāng)“凌遲犯”,還帶著嚇人的響聲“唰唰”削個沒完,刀刀鉆骨,疼死了。王引陰著臉,一個勁兒地罵別人的娘,嚇得我老摔跤。兩只狗也連摔帶爬地盡磨嘰,老遠(yuǎn)傳來擴(kuò)音筒一遍又一遍的“NG”,就這樣從日出折騰到日落。熬到最后一天,王引開始罵祖宗了。我打定主意振作起來,只要他沖我罵一聲我娘,我就跟他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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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與王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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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兒流浪記》制作嚴(yán)謹(jǐn),導(dǎo)演卜萬蒼永遠(yuǎn)像一個慢動作的視頻。唯一記得他說過的話是“慢……慢……潑,慢……慢……潑……”大概安徽天長人管“拍”叫 “潑”吧。好家伙,一 “潑”就“潑”了1年零8個月。演戲的狗和猴子都換了。狗累病,猴子累死。王引和我也都累得不行。有幸王引從來沒罵過我,也沒說那句會刺激我跟他拼命的罵我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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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年后才懂得王引當(dāng)年的委屈。但凡有經(jīng)驗的演員都忌諱跟兩類物種搭戲——動物和兒童,他偏偏得跟兩條狗一只猴子一個兒童演對手戲一年多,真夠他受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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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美國西東大學(xué),媽媽參加蕭芳芳的畢業(yè)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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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開明和傅雷的教導(dǎ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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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您母親曾聘請數(shù)位家庭教師為您補(bǔ)習(xí)文化教您英語,還讓您跟隨粉菊花先生、王仁曼先生、傅雷先生、張大千先生學(xué)習(xí)京劇、芭蕾、書法、國畫,當(dāng)時學(xué)習(xí)的頻率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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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從未跟王仁曼學(xué)過芭蕾舞。媽媽帶我去一位俄國芭蕾舞老師那兒上課。可惜學(xué)校離我們家太遠(yuǎn),學(xué)了幾個月就去不成了。60年代初,畫家張大千伯伯訪港,媽媽帶我去拜望他,給他看我學(xué)畫竹子的習(xí)作。他老人家慈眉善目、樂滋滋地一個勁兒對我們母女說“耗”“耗”“耗”,后來才知道,是四川話“好”“好”“好”。看來我的畫“耗”不到哪兒去,所以沒收我為徒,哈哈。不過他特給面子,在我的畫上題了幾個字,媽媽興奮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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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伯伯是媽媽的知交,他來信經(jīng)常列個書單,讓媽媽買給我讀,或是寄來幾本碑帖叫我練毛筆字。媽媽寫信跟他說,“芳芳打三槍也放不出個屁來,吃電影這行飯怎么會有出息?!备挡畢s回道:“芳芳沉默寡言其實像乃震,演電影的少女有此性格是一種安全,你千萬別怪怨她……這種做學(xué)問的‘沉默’和‘莊重’確實應(yīng)當(dāng)鼓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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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伯伯把我多年來不愛說話的“缺點”變成有潛質(zhì)的優(yōu)點,我感動得哭了。從此,我用心看他推薦的書,重讀他翻譯的巨著——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陡道准視肥俏掖差^的“圣經(jīng)”,意志消沉的時候看幾行,就能激勵我的斗志;悲哀絕望的日子翻幾頁,就能撫慰我的創(chuàng)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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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伯伯對藝術(shù)家的定義是我畢生努力追求的目標(biāo),“做藝術(shù)家先要學(xué)做人。藝術(shù)家一定要比別人更真誠 ,更敏感,更虛心,更勇敢,更堅韌,總而言之,要比任何人都less imperf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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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至1968年,媽媽先后給我找了22位老師,讓我習(xí)文習(xí)舞習(xí)畫習(xí)唱歌習(xí)京劇習(xí)禮儀。射箭我沒學(xué),是誤傳。拍戲沒我戲份的“假日”,她就安排我上各類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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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在您成長的時代,大部分女生缺少獨立思考的環(huán)境,沒有獨立選擇的機(jī)會。而您在演藝事業(yè)的選擇上、讀書的選擇上、愛情的選擇上,給人的印象都是獨立的。這種獨立是怎么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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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慶幸有個開明通達(dá)的母親。她特懂她女兒的個性要“放養(yǎng)”,對我什么時候“嚴(yán)”什么時候“慈”,拿捏得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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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yán)在:坐立言行守規(guī)矩、干活學(xué)習(xí)得盡力、結(jié)婚之前不失身。在家必須說國語,一說粵語,上來就給我吃個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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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在其他的事兒總放手讓我做。打16歲開始,拍戲收工之后,我愛干嘛就干嘛去。約朋友打保齡球、看電影、去“夜總會” 跳舞——當(dāng)年跳舞的場所叫夜總會,都有樂隊伴奏的。舞的種類紛繁,男女舞步都得配合得當(dāng),哪兒像現(xiàn)今蹦迪,亂扭瞎蹦一通。夜總會凌晨3點打烊,我到家4點,媽媽從不甩臉子,還準(zhǔn)備好夜宵陪我一起吃。到后來,我反而不好意思太晚回家。高明啊我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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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她經(jīng)年累月對我的這份信任,讓我磨出一點膽子、一點自信、一點闖的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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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了慢慢明白過來,像我這種不適合“圈養(yǎng)”的個性,如果在香港殖民地教育制度之下成長,準(zhǔn)會被趕出學(xué)校。說白了,大英帝國對殖民地教育的套路始終離不開“培訓(xùn)奴才”。太慶幸自己在那個“日已落”帝國的教育制度以外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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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本刊記者 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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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第一章,苗翠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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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1960年到1966年您共出演兩百多部電影,您當(dāng)時的生活是怎樣的?您如何保持對電影藝術(shù)的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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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1953年到1968年,一共演出209部電影。開頭七年都是“國語”片,那會兒“普通話”這詞兒還沒傳來香港。1961年轉(zhuǎn)拍粵語片,正值新加坡、馬來西亞兩國和臺灣觀眾對粵語片尤其武俠片狂熱追捧。平均每年出品30部影片,1963年甚至多達(dá)61部。演員一天趕兩三組戲,好幾宿不回家是常態(tài)。大家都盼著這樣的日子,老天爺賞飯吃,偷著樂唄。可角色的模式化讓我越演越郁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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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我倚窗發(fā)呆、等胸部來的年齡,西方青少年文化浪潮席卷亞洲,掀起了粵語時裝歌舞片熱潮。因為酷愛跳舞,我又提起了勁兒,日以繼夜地在片場瞎唱瞎蹦跶??裳菁际窃趺椿厥??依舊是瞎子摸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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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跟楚原和龍剛兩位導(dǎo)演合作,我才明白了“演技是需要技巧的”。楚原啟發(fā)我對喜劇濃烈的興趣,龍剛引導(dǎo)我窺見演技的方向。可是,心中想離開電影圈的沖動愈來愈強(qiáng)烈。其實打13歲開始,我就意識到水銀燈生涯不是我要的人生。最煩剪彩、拍照、出席任何做“明星”的活動,一門心思想出國念書、闖另一番天地。什么天地?沒想好,反正絕對不能再這樣耗下去,是時候跟媽媽說,再不讓我去念書,會怨她一輩子。1968年,媽媽爽快地退還八部電影的訂金,成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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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原導(dǎo)演在《鉆石大劫案》拍攝現(xiàn)場給蕭芳芳講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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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回顧您當(dāng)時的作品,我們發(fā)現(xiàn)雖然作品很多,但似乎沒有嚴(yán)格意義上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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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作還沒拍呢。(笑)唯一喜歡的是跟謝賢合演、龍剛導(dǎo)演的《窗》,喜歡那個盲女的角色。也因為龍剛“導(dǎo)”我“演”的方法,敲開了我腦子里演技的黑洞:讓我感受到入神忘我、天機(jī)自動的境界??蓢@功底差,這種境界時隱時現(xiàn),不歸我掌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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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您因1993年出演《方世玉》中的苗翠花為內(nèi)地觀眾熟知,苗翠花的許多細(xì)節(jié),例如拿鐵架燙頭發(fā),和方世玉念口訣練武,都讓這個角色生動鮮活,哪些細(xì)節(jié)是您賦予這個角色的?在您看來,苗翠花是怎樣一個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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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答應(yīng)了演苗翠花就開始找資料。許鞍華很好,馬上捎來一本《方世玉傳》。興奮得不行,可翻開第一章,方世玉跪在她母親墓前哭墳。苗翠花死了!哈哈!幸好導(dǎo)演和編劇都想苗翠花這角色帶點喜感,正中下懷。最緊張的,并非能不能掌握苗翠花這個角色,你想想,跟身手凌厲的全國武術(shù)冠軍李連杰搭戲,好家伙,倘若連個像樣的架勢都擺不出來,那我不成了“一顆老鼠屎”了!導(dǎo)演接受了我的要求,讓我提早飛北京加入劇組練功。恰好一位功夫了得的女教練跟我特別投緣,很有耐心地每天教我練拳,因為她,我才能把學(xué)的那兩下子在戲里適當(dāng)?shù)漠?dāng)口用上。因為老板李連杰能玩、愛逗,我跟他搭戲就撒歡地演,才有了跳脫、出格、古代母子像爺們兒的感覺。因為導(dǎo)演元奎、策劃許鞍華給我很大的空間,對我推心置腹地信任,我才越演越來勁兒。大概任何演員一鉚上勁兒,靈機(jī)就不止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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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把自己“禁閉”起來。除了練拳、聊戲、拍戲、跟大伙兒吃飯之外,一步也不踏出酒店房門,專心打坐、壓腿、練拳、琢磨苗翠花。老板李連杰怕是憋了好一陣子實在忍不住,終于問我,你一個人呆在房間好幾個月,干嘛呢?我說,忙得不行喲?。ㄐ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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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誰也沒料到,這部片子在香港的票房會超過三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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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女人,四十》中您的表演讓觀眾印象深刻,但您不太提起這個角色,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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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對這個角色我興趣不大。讓我興奮的是1995年柏林影展最佳男演員是我心目中的男神——美國演員保羅·紐曼。我的媽呀!突然能跟貼心偶像有這么一回“佳緣”,簡直是人生最大的驚喜,讓我暈了好幾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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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女人,四十》實在演得不怎么樣。獲獎全靠運氣。柏林影展的評委就十個人,碰巧那年看你順眼的占多數(shù),你就得獎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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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有一種說法,如果您晚十年出道,或您再演十年,您的成就會比現(xiàn)在令人矚目,您怎么看這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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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小女兒說我不干電影的時機(jī)不早不遲剛剛好,說得對。再晚一點封刀,別的不說,就折騰著到處飛去做宣傳,也會把我給累死,她不允許我這么早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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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10日,香港,蕭芳芳抱著大女兒張凱琹所生的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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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孩子的成長,需要整個村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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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您在退出影壇后創(chuàng)立了護(hù)苗基金。為什么將目光聚焦在兒童群體,并且主要是保護(hù)及避免兒童受性侵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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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70年代初在美國遇到移民去那兒的童年好友,去她家蹭飯,聊著聊著她哭了,說“我15歲被一個長輩強(qiáng)奸……” 我嚇?biāo)懒?。她又說“從此我就像一塊又臭又爛的臟布……”我們倆相對無語哭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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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疼她。原本陽光、自信、愛笑的一個女孩,經(jīng)過這次事故,變得完全失去了自尊自信,對人尤其男人的信任完全崩塌,還患上了抑郁、焦慮癥,因心理疾病而導(dǎo)致一身的病痛。后來結(jié)了婚,沒幾年就離了。她說,前夫一碰她,她就惡心、發(fā)抖。是她,還有后來接觸的性侵受害孩子,讓我了解到性侵對孩子的傷痛至深至遠(yuǎn),創(chuàng)立護(hù)苗基金就是想幫助18歲以下求助無門的兒童和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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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外的調(diào)查研究顯示,大多數(shù)受害孩子不敢吭聲,因為怕被人恥笑、唾罵、斥責(zé)。他們被猥褻被強(qiáng)奸被雞奸,倘若得不到及時的心理支援和輔導(dǎo),長期的心靈創(chuàng)傷會引發(fā)一連串的心理、生理疾病,更甭提自暴自棄、自殺、性病、未婚先孕、將來婚姻的性生活失調(diào)。有的鉚足了勇氣說出來,卻因為大人不懂得處理而不了了之,讓孩子更加覺得錯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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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護(hù)苗基金已經(jīng)21周年了,您覺得做得好的和遺憾的部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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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我1998年51歲終于成功改行,任職香港瑪麗醫(yī)院兒童/青少年心理輔導(dǎo)師,可把我樂開花了??墒巧咸靺s另有安排,突然拿走我全部聽覺,戴助聽器也不管用。聽不見,輔導(dǎo)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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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打擊太猛了。上天好狠啊!那會兒護(hù)苗基金已經(jīng)創(chuàng)立兩年。哎,只好收拾起碎了一地的心和夢想,辭職——這輩子還是頭一回遞信辭職,專心做護(hù)苗基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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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hù)苗基金團(tuán)隊都是有心有腦的專業(yè)人士,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努力,總算提高了社會人士對性侵的關(guān)注和警惕,把大家不能說、不敢說的禁忌撕開了一道小口子。制作了一系列的《課程》巡回香港各中、小以及智障學(xué)校,教導(dǎo)學(xué)生什么是“性侵犯”,怎么防范,怎么對性侵說“不”。至今,《護(hù)苗課程》已經(jīng)接觸了807133名學(xué)生。還設(shè)立了“護(hù)苗熱線”,為受害人、侵犯者和他們的家人提供支援和輔導(dǎo)服務(wù)。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家長打電話來舉報自己的兒子性侵妹妹、表妹,要求安排輔導(dǎo)專家教導(dǎo)兒子正確的性觀念和性態(tài)度,這是令人鼓舞的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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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鬧心的是網(wǎng)上色情資訊泛濫,造成更多兒童被性侵的陷阱。許多個案是長輩看了色情網(wǎng),性侵親生女兒、繼女、侄女、外甥女、學(xué)生。青春期的哥哥則對妹妹、表弟表妹、學(xué)弟學(xué)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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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面對現(xiàn)在性侵兒童的狀況,我們應(yīng)該怎么去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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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性教育最好是從幼稚園開始就納入學(xué)校的常規(guī)課程,社會的法例也得跟上。香港回歸22年,一直沿用英國法例,英國不停地更新兒童性侵法,香港卻裹足不前,舊的一套法例根本沒法保障孩子安全成長的權(quán)益。其實從報警到警察寫口供到受害人錄口供到搜證到法庭審判,整個過程,受害人所接觸的每一位專業(yè)人士都極為關(guān)鍵,都會影響受害人說的話以及法官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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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2017年轟動香港的“呂欄后案”。呂小姐是香港跨欄運動健將,她23歲生日凌晨在社交網(wǎng)發(fā)文,揭發(fā)十多年前遭教練性侵,全港嘩然。香港特首公開夸贊她的勇氣。警方經(jīng)過幾個月的努力,終于說服她報警。2018年,裁判官判教練無罪!裁判官說“事主的證供存在疑點”,但又說“法庭的裁決不一定反映事實”!這等于是讓所有想報警的性侵受害者噤聲。真讓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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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hù)苗基金隨即給香港律政司寫了一封信為呂小姐提出檢控上訴,卻被駁回。如果審訊這起個案時請一位性侵問題專家提供意見,就不會存在所謂“證供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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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諺語說“一個孩子的成長,需要整個村莊的力量”。任何社會保護(hù)兒童免被性侵,必須有全方位的配套和措施。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見這一天,這是我最不安和擔(dān)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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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最近在看什么書?最喜歡的書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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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正在看《易中天中華史》、石悅的《明朝那些事兒》。也在重讀常小琥的《琴腔》和陳忠實的《白鹿原》。愛看文筆利索、情感細(xì)膩、幽默靈動的文章,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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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又重讀的,是傅雷伯伯翻譯的巴爾扎克著作。同時跟兩個超凡的心靈神交,從他們思潮的激蕩中得到觸類旁通的領(lǐng)悟,這是天上人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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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一次采訪中您提到,很不喜歡總是“我我我”,因為老是提到自己,人就會變得看不清自己。是什么事情讓您有這樣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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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80年代,巧遇我丈夫張正甫的一位老外朋友托德(Alexander Todd)。托老是聞名世界的化學(xué)家,1957年諾貝爾化學(xué)獎得主,先后在歐美各地頂尖學(xué)府任教。張正甫恭賀他又得了什么享譽(yù)國際的獎項時,他竟然說:“沒什么,不出幾天,就沒人記得這事了?!蔽掖鬄檎鸷?。托老功高望重卻一點兒沒把自己當(dāng)盤菜,讓我見識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大格局。自知達(dá)到他這種境界,還得持續(xù)修行,畢竟虛榮心的突襲很難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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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如果您要問自己一個問題,您會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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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1917年,19歲的周恩來給他小學(xué)同學(xué)寫了一句“臨別預(yù)言”——“愿相會于中華騰飛世界時”。他的在天之靈是不是看見了中國正在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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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這個問題您現(xiàn)在的答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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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芳芳:他必須看見………就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