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黃劍? 發(fā)自北京???
編輯? 雨僧? rwyzz@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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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年末,周吉宜向媒體宣稱,周作人后人與唐弢后人糾紛案終審將很快重啟。兩大作家后人之間延續(xù)七年的官司,似乎快到劇終。
2012年,周作人之孫周吉宜發(fā)現(xiàn)拍賣場公開拍賣一份周氏手稿,質(zhì)疑其來源,連續(xù)發(fā)起多次訴訟,要求確定手稿權屬,希望將其索回。七年過去,開庭多次,周家一直難求勝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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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zhì)疑周作人手稿被拍賣
2012年5月1日,周吉宜在《文匯讀書周報》看到一則消息稱,一份由周作人撰寫、魯迅批校的《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手稿,將在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下稱“嘉德公司”)“唐弢珍藏”專場拍賣。
2012年5月12日,中國嘉德2012春季拍賣會開槌,其中周作人撰書、魯迅批校的《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手稿以184萬人民幣成交 圖/中新社記者 楊可佳
遺失數(shù)十年的周作人手稿重現(xiàn),周吉宜在有些激動的同時,也滿腹狐疑。他十幾歲時見過這份手稿,印象深刻。那是1960年代,有一天,他在周作人書房里玩,看到祖父和父親周豐一正在聊這份手稿,好奇,拿過來翻了一遍。
1918年4月19日,周作人在北京大學國文研究所小說科發(fā)表題為《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的演講稿(全文之后刊發(fā)于《新青年》第5卷第1號),介紹了日本小說新動向,以及批判中國當時舊形式、舊思想的“鴛鴦蝴蝶體”等小說,對國內(nèi)近現(xiàn)代文學研究影響較大。手稿內(nèi)有多處批校修改,周作人在末頁記道:“此稿經(jīng)過魯迅修改,文中添注涂改的字,都是他的手筆(也有幾個例外)?!?/p>
“‘文革’前我見過祖父所有的東西,后來都被紅衛(wèi)兵抄走了?!母铩笸嘶亓艘徊糠謻|西,認領時我都參與了,沒有這份手稿?!贝朔姷阶娓甘指宄蔀椤疤茝|珍藏”,他不禁質(zhì)疑其來源。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份手稿是在“文革”查抄時流失的。按國家相關政策,應該歸還周家,而不應由他人送到市場拍賣。過去數(shù)十年,大量周作人手稿都是這樣遺失的。
第二天,他打電話聯(lián)系了嘉德公司,希望后者提供手稿的合法來源,立即撤拍或停拍,因為涉拍手稿疑似為“抄家后未歸還物品”,物權應歸周家后人所有。嘉德公司讓他提供當時的查抄清單或其他證據(jù)材料。
他拿不出來,說:“當時三間房子的東西全被拉走,哪有清單?”周作人研究專家止庵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周作人家被抄是事實,但是被抄走的東西是沒法證明的,如果當時沒有沒收收條的話。”
幾天后,他再次找到嘉德公司要求撤拍,未果。他隨后委托律師給嘉德發(fā)律師函,重申訴求,稱拍賣行為侵權。嘉德回應:“不能僅憑異議人提出異議,卻沒有任何證據(jù)材料的情況下,就否認該拍品委托人對其享有的所有權,而予以撤拍?!睂τ谂馁u行為是否合法,嘉德則稱:“不會僅以‘原作者’來判斷是否為合法委托人?!?/p>
周吉宜隨后報警,希望達到中止拍賣的目的,但警方?jīng)]有立案。他又找到拍賣行的主管單位商務部求助,請求制止這次拍賣,依舊沒有結(jié)果。
此次“唐弢珍藏”專場拍賣會上,同時被質(zhì)疑來源非法的,還有沈尹默寫的《憶魯迅》手稿。沈尹默之孫沈長慶稱,這份手稿系當年祖父投給《文藝新地》雜志的“送審稿”,不應落入時任副主編唐弢個人手中。他曾找嘉德,要求停拍遭拒。
2012年5月12日,在北京舉辦的嘉德2012春季拍賣會上,《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手稿拍出184萬的高價,《憶魯迅》手稿以59.8萬成交。周吉宜嘗試了各種途徑,最終只能眼看著周作人手稿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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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訴唐弢后人
《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手稿被拍賣不久,周吉宜代表周作人的16名后人,到北京市東城區(qū)人民法院請求立案。起訴前,周吉宜勸沈長慶和自己一同起訴,沈長慶認為很難成功,放棄了。
法院表示沒法立案。按照法規(guī),周吉宜質(zhì)疑手稿所有權,應該起訴手稿所有者。
“但是我們不知道手稿拍賣的委托人是誰。要求嘉德公司提供委托人信息,嘉德以他們有保密義務為由拒絕,根據(jù)規(guī)定只有法院可以調(diào)取委托人信息。”周吉宜又準備起訴嘉德,要求確認手稿權屬、拍賣無效,并返還手稿。但法院工作人員告訴他,嘉德不是手稿所有者,法院不予立案,如果申請法院去嘉德調(diào)取信息,則須先立案法院才能去辦。
“這就是一個死結(jié)?!敝芗艘贿厡で竺襟w報道,一邊前往東城區(qū)人民代表大會反映情況,后來又寫了一封信,托熟人送至全國人民代表大會。2013年7月,法院采取變通方法,先以起訴嘉德辦理立案,調(diào)取手稿拍賣委托人信息后,再重新立案審理。2013年11月22日,這起糾紛案在東城區(qū)法院開庭。但是半年后,一審法院并沒有去嘉德調(diào)取拍賣委托人信息,認為以嘉德為被告“不適格”,周吉宜等人的訴求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jù),予以駁回。
庭審過程中,周吉宜通過對方律師,獲悉手稿拍賣委托人為唐弢后人唐若昕、唐若霓。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應該起訴誰,但追加被告法院沒有接受。
一審判決后,周吉宜上訴至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追加唐若昕、唐若霓為共同被告,但二審不接受追加被告。2014年底,二審法院認為“難以認定訴爭手稿的所有權歸周吉宜等”,維持原判,同時判決周吉宜可以另行訴訟與唐若昕、唐若霓之間的物權糾紛。
2016年2月,周吉宜又在西城區(qū)法院起訴唐若昕、唐若霓等7名唐弢后人。2017年7月開庭,法院認為:“不能認定原告系與本案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民,作為原告起訴主體不適格,應予裁定駁回起訴?!痹偕显V,二審法院依舊維持原判。
在這一輪訴訟期間,周吉宜反復閱讀周作人的日記、書信,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新線索。周吉宜在西城法院出庭時,把這些作為新證據(jù)上呈,并在開庭時進行了質(zhì)證。唐弢后人則始終沒有現(xiàn)身,由代理律師出庭。
唐弢于1963年6月17日寫給周作人的信 圖/本刊記者 姜曉明
本刊記者在周吉宜家中見到了這些書信和日記。唐弢1963年6月17日寫給周作人的信中有這樣一段記錄:“先生(周作人)擬將魯迅修改過的講稿捐贈,足見關懷魯迅手澤,也是對學術界的貢獻。此件或由先生直接交給文物局,或由我轉(zhuǎn),都無不可。但得先睹,自是快事?!碧茝|隨后在信中留下了自己的新地址和電話。
6月19日,周作人在日記中提到:“得唐弢十七日信。”兩天后,周作人又在日記中記了一條:“寄唐弢件?!敝芗苏J為,這些歷史檔案,證明周作人把《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手稿郵寄給了唐弢,但并非贈送,而只是交由唐弢轉(zhuǎn)贈文物局,或讓他“先睹為快”。
唐弢后人通過律師稱,涉案手稿為周作人贈給唐弢,但沒有提供相關證據(jù)?!爸茏魅艘呀?jīng)向唐弢表示,這個東西是送給國家的,那他怎么可能再送給其他人?”周吉宜稱。本刊多次嘗試聯(lián)系唐弢后人,未果。
無論唐弢后人的律師還是法官,都不認可這些“新證據(jù)”,因為信件和日記中都沒有明確提及該手稿為《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周吉宜認為這些證據(jù)雖然沒有寫明手稿名稱,但指向明確,和手稿可以互相印證;稱周作人的手稿雖有一些曾被魯迅修改,但作為“講稿”,“如唐弢在信中所指明的‘魯迅修改過的講稿’是唯一的,舉不出第二份講稿是魯迅修改過的”。
律師鄧澤敏和周吉宜分析了涉案手稿從周家遺失的各種可能:一是唐弢受托捐贈但沒有上交國家;二是唐弢借閱,但沒有將手稿歸還周作人;三是唐弢借閱后歸還了周作人,周家被抄致使手稿流出,又被唐弢得到;另一種可能是,手稿確實被捐了,之后又流落出來。周吉宜認為,無論哪種情況,唐弢都沒有所有權。
鄧澤敏認為,法庭審理時,如果爭議雙方都無法提供100%證明力的證據(jù),就看哪邊證據(jù)的證明力高。
周吉宜盡管屢屢受挫,但依舊認為可以依法贏得這場馬拉松式訴訟,索回祖父的手稿。在第二次二審判決之后,周吉宜繼續(xù)上訴。2019年5月13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正式受理他的上訴。
2019年5月13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正式受理周作人后人的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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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遺物命運
《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手稿的追索耗時七年,周吉宜為此投入大量精力。不過,這僅僅是冰山一角,周作人還有不少手稿和遺物流落在外。
周吉宜生于1949年,從小與祖父周作人一起住在北京八道灣11號院。周作人鼓勵他做手工制作,常常停下寫作,用漿糊竹刀挑出一小團漿糊放在硬卡片上給他粘貼剪紙,用帶著紹興口音的普通話跟他說,“給你一個‘小水妞’(北京兒童對蝸牛的稱呼) ?!?/p>
不過,周吉宜更喜歡的還是周作人的書房,三間房擺滿了書。姐姐上學去了,他覺得孤單,經(jīng)常跑到祖父的書房里去。正在看書的周作人看他來了,就從書架上給他找出帶圖畫的書來,有一本1936年日本出版的《鳥獸百種》,他最喜歡,祖父指著樹上的圖片,教他認各種動物。這本書如今保存完好,被周吉宜用塑料袋密封,放在書架上。
周作人日記原件 圖/本刊記者 姜曉明
周作人很愛惜他的書和手稿,周吉宜對此記憶猶新:很多手稿、日記,都是自己把稿紙對折,寫完之后,在上面錐孔,然后用紙搓成的繩子,把這些文稿串起來裝訂好。
周作人珍藏的這些手稿、日記、書籍、物品等,1966年全被搬走了。那年8月的一天,周吉宜正在里屋,聽到外邊很嘈雜,他走出去,看到院子里站了很多戴著袖標的學生,祖父也在院子里。周吉宜看見8歲的弟弟也在那兒,便拉著他跑到了北京四中的宿舍。
安頓好弟弟之后,他偷偷跑回八道灣,發(fā)現(xiàn)家里已經(jīng)被翻得變了樣?!拔宜哪菑堉翊脖涣⑵饋?,斜靠在墻上,竹管被劈開了。房子里的書和紙撒了一地,有的烙上了鞋紋。祖父一個胳膊肘撐著地,側(cè)臥在院子里的地上,沒有表情。周圍還站著那些學生,提著東西,叉著腰。他們住在了這里。”
12月,他再回去的時候,家里只剩下一些日常用品,祖父住的三間房子連帶自己家的一間半貼上了封條。在另外兩間半房子里,周吉宜的母親張菼芳用木板搭了床鋪。不久,周作人去世了。這之后,周吉宜“上山下鄉(xiāng)”,去了黑龍江。多年以后回家,發(fā)現(xiàn)周作人的物品已經(jīng)清空?!拔夷赣H講,這期間不斷有人打開封條,取走東西。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和來歷?!敝芗嘶貞?。
周吉宜2018年在題為《關于周作人研究史料》的論文中提到,周作人的日記、手稿、藏書、信函等,歷經(jīng)歷史變遷和社會動蕩,幸存下來的已經(jīng)不多,其中有兩次以個人之力無法抗衡的損失:一次發(fā)生在1945-1949年間,周作人被捕入獄,失去了大部分書籍和少量日記;第二次發(fā)生在1966年。
這兩次之間,又因為各種原因,陸續(xù)有不少手稿、信函和藏書離開周家。
1984年6月22日,北京市人民政府發(fā)布《關于妥善解決“文革”中查抄財物遺留問題的通知》。半個多月后,中共中央辦公廳轉(zhuǎn)發(fā)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全國政協(xié)機關黨組發(fā)布的《關于妥善處理“文化大革命”中查抄財物遺留問題的意見》。
政策出臺后,北京市西城區(qū)落實政策辦公室通知周作人后人去認領東西。“我記得一個在西直門內(nèi)的一間教堂,還有就是一所學校的操場。母親帶著姐姐去認領的。很多家的東西在一塊,完全有可能互相拿錯?!敝芗嘶貞洝_@些物品大多是家具和生活日用品。
認領之后,張菼芳發(fā)現(xiàn),回到家中的周作人遺物有限。張菼芳和丈夫周豐一開始沿著當年那些“抄家”學生的線索,追查剩余物品的下落。有一個當年的學生是他們同住一個胡同的鄰居,曾把學生帶到周家。這位鄰居告訴張菼芳,這批學生來自北京一所航空學校。他們跑到航校打聽,得知周作人的東西有一部分被送到北京魯迅博物館(下稱“魯博”),一名魯博工作人員也向他們透露了相似的信息。
周吉宜的父母前去索要,未能如愿。再去求索,也無結(jié)果。比如周作人收藏的魯迅“十七封信”,魯博認為,這些信件屬于國家文物,不能退還。周家人后來告到文化部,得到時任文化部長王蒙簽字批準,才把信件取回。1988年,周家還從魯博取回周作人1937年至1966年的日記和兩萬余封信件。
更多的周作人文獻、物品遺落到世界各地。周豐一和張菼芳循著報刊上關于周作人的文章,尋找遺失物品的蛛絲馬跡,卻如大海撈針,困難重重。
也有幸運的時候。1980年代末,人民文學出版社在清理倉庫時發(fā)現(xiàn)了周作人翻譯文稿原件。編輯、翻譯家文潔若給張菼芳打電話,讓她過去看看,“愿意拿回就拿回,不要的話就送造紙廠了?!敝苣缸屩芗蓑T自行車去取。在庫房里,周吉宜找到了周作人的大量翻譯手稿,包括日本古典文學和古希臘文學譯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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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周作人資料
周吉宜70歲了,住在北京西北的一個小區(qū)里,這是“文革”后“落實政策”時,政府補償給周作人后人的四套房子之一。幾年前從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退休后,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家整理周作人的文獻資料。
受祖父影響,他從小喜歡讀書,尤其是各式各樣的小說,但更大的興趣是理工科,尤其是在目睹父親、祖父的人生變故之后。中學的時候跟同學一起玩無線電,研究電阻、電容、電表和電磁場,自己組裝收音機。
1968年“上山下鄉(xiāng)”去了東北,8年后周吉宜回到北京,進了一家工廠,從鍋爐工做到科長。期間通過自學,考上北京電視大學電子專業(yè),成為工程師,后來加入中關村一家科技公司。
他的路徑與祖父周作人截然不同。然而,1997年,父親周豐一去世,周吉宜辭掉公司的職務,在北京社科院高啟祥院長和老舍之子舒乙先生的支持下進入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工作,重新回歸到家族的傳統(tǒng)氛圍之中。從那時起,他便和母親張菼芳以及姐弟們一起收集、追索周作人遺落在外的文獻,同時開始整理已經(jīng)收回的周作人資料,這成為他之后人生最重要的工作。
過去二十多年間,除了數(shù)次通過訴訟方式追索周作人遺物,周吉宜也多次聯(lián)系祖父同時代的文學家后人和國內(nèi)外熱心人士,交換資源,完善周作人相關資料。隨著他越來越頻繁參加一些周作人研討會發(fā)出呼吁,也有一些人主動發(fā)給他周作人的手稿、信函等。
除了找回周作人舊物,周吉宜還開始與學者合作,整理留存下來的周作人部分文稿。
1997年,作家止庵向周家人打聽《希臘神話》翻譯手稿,想將其中的未刊部分整理出版。隨著整理的深入,他計劃系統(tǒng)整理周作人翻譯手稿。
周吉宜等人與止庵交流多了之后,決定把譯文資源全部交與后者。周家人收回的翻譯手稿只占周作人全部譯稿的三分之二。在止庵整理譯稿過程中,一些書友也不斷發(fā)給他周譯手稿。2012年,《周作人譯文全集》出版。
“以前別人出版過周作人譯文,但不是譯文全集,而且以前的譯文被刪掉很多東西。他(止庵)是恢復成周作人的原樣。所以,這部書學界認為是非常有價值的?!敝芗嗽u價止庵的工作,認為這是周作人手稿整理工作的理想狀態(tài)——以恢復原貌為目標。
因為無法發(fā)表原件,周吉宜對外人的整理無法完全信任,在過去發(fā)表的一些周作人日記以及《周作人年譜》中,他認為存在篡改行為。
比如,1949年6月29日中午,國民黨政府軍機飛臨上海,周作人當天日記的原始文本是:“午匪機又來擾頗久?!毕愀塾腥苏砗螅l(fā)表時改為:“午國機又來擾頗久?!卑选胺恕备臑椤皣?。周吉宜認為原文清晰,普通讀者不會誤讀,這是不負責任的更改。他說:“周作人厭惡國民黨,一字之差,改變了他的政治傾向?!?/p>
2012年,張菼芳去世,從此周吉宜成了周作人后人的代言人,幾乎將所有精力用于收集整理周作人資料。目前,他主要在整理周作人的日記和國內(nèi)外各界人士致周作人的書信,一些成果已經(jīng)在國內(nèi)外發(fā)表,但他覺得還很不夠,希望盡快理清并呼吁有關方面予以合作,出版《周作人日記》影印版和排印版,以及其他更多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