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獎理由
作為中國第一代觀念藝術家,宋冬經(jīng)歷了觀念藝術在中國從無到有、從邊緣到接受的整個過程,他最廣為人知的作品往往與日常經(jīng)驗相關,充滿了凡俗意味,樸實而又真誠。宋冬在藝術上的價值觀,他自己有兩個常掛在嘴邊的說法即可涵蓋:一是“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另一個是他的自況:“我的職業(yè)是生活,業(yè)余做點藝術”。近年來,宋冬的藝術創(chuàng)作向更平民、更互動、更無界的方向發(fā)展,他的作品消弭了美術館和普通市民之間的界墻,成為中國當代藝術中不被市場和資本左右的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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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 蒯樂昊
編輯? 雨僧 rwyzz@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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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宋冬的工作室仿佛走進了一個舊式家具回收點,過道里堆滿了從各處回收得來的舊窗欞、舊門框,他們家長期接受朋友捐舊物,太太尹秀珍的裝置作品常常需要廢舊衣料,周圍朋友就會把閑置的衣服捐過來,宋冬作品里的許多舊吊燈,也來自這樣的饋贈。
?宋冬最廣為人知的作品《物盡其用》,靈感來自他的母親。父母那一代人特別惜物,本該廢棄的物件都被細心收納起來,宋冬和姐姐幾次想要扔掉這些“垃圾”,跟母親起了沖突。在母親看來,每一件“物”里面都投射著人的生活和情感,每一件物里面都還攜帶著未被發(fā)掘的“剩余價值”。2002年,宋冬的父親去世,母親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她把一切感情都寄托在舊物上,宋冬決定幫助母親振作起來,他們一起把家里所有的東西分門別類,以平鋪的方式展示出來,最后占據(jù)了大半個展廳,母親也被自己嚇了一跳,“我們家怎么會有這么多東西?”
這個在全球已經(jīng)巡展了12次以上的作品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那些舍不得丟棄的牙膏皮、塑料瓶蓋、壇壇罐罐、過時的四季衣裳……幾乎是一代中國家庭的標配,很多人對宋冬說,“這不是你們家,這簡直就是我們家?!?/p>
《物盡其用》、《窮人的智慧》、《剩余價值》被視為宋冬的“三部曲”,在《窮人的智慧》里,從小生活在胡同里的宋冬用藝術裝置模擬了各種生存困境和市井機巧:與樹共生、與鴿共生、像皮匠楦鞋一樣楦房子?!案F人的生存法則中總結(jié)出的‘借權’的概念,它涉及政治學和美學,所有人都窮,它跟財富無關,它是一種困境。物質(zhì)匱乏是窮、無路可走是窮、江郎才盡是窮,地球上資源的濫用結(jié)果也是窮。窮則思變,但窮人并不擁有權力,這些智慧有時候是無奈之處,是被動的?!?/p>
宋冬雖然大量使用廉價媒材,但他的著眼點并不在此,他更關心的是讓作品跟普通人直接發(fā)生關系,讓藝術直面樸實的、不加修飾的生活,這跟“貧窮藝術”的風潮不盡相似。
出生于1966年的宋冬,青春期趕上了79年的改革開放,85新潮美術之后不久考上首都師范大學,許多歷史節(jié)點他都是親歷者,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他的創(chuàng)作,在發(fā)現(xiàn)了影像、裝置等一系列藝術手段和觀念藝術的前衛(wèi)與爆發(fā)力之后,他開始覺得原先專業(yè)科班的架上繪畫不夠過癮了。
整個90年代,宋冬對各種先鋒實驗藝術手段做了大量的嘗試,有些作品時至今日再看并不過時。比如他的《文化面條》,用手搖碎紙機把各種經(jīng)典典籍像切面一樣碎成紙條,同理他把禪宗大師線裝書也碎成紙條,名之《幫助禪宗大師實現(xiàn)他們的境界》。禪宗主張脫離文字經(jīng)籍,靠禪悟完成修行,但如果沒有文字,禪宗公案又如何得以傳至今日?更遑論禪宗里的打機鋒常常都是一些高級的文字游戲。這種悖論讓宋冬著迷。
在中國當代藝術的發(fā)展進程中,從事影像、裝置、行為等媒材的觀念藝術家遠不如畫家離財富那么近,因為繪畫更容易被收藏和交易。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宋冬的經(jīng)濟條件都不樂觀,他可以隨時重操油畫舊業(yè),快速掙錢,但他沒有。他的注意力始終在做自己想要的藝術上。從1990年至今的二十多年里,宋冬每年都有一定數(shù)量的重要作品出爐,從不懈怠?!端畬憰r間》、《撫摸父親》、《一壺開水》、《宋冬到此面壁》、《哈氣》,這些感人的作品,背后都蘊含著宋冬對生的理解和對人的情感——一種參透了虛無的深情。對于做作品,他的口頭禪是: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承認吧,這其實也是一種禪宗。
禪宗式的氣息在他的作品里隨處可循:比如他的《水寫日記》,每天用清水寫日記,隨風干消逝。比如他的《吃山水》,用食材做出水墨山水圖景然后吃掉。比如他的《炒水》、《讀無字書》和《扔石頭》——在石頭上寫字,并且扔向遠處,然后走過去撿起石頭,補寫字,再扔向更遠處,直至石頭最終消失。
最近兩年,宋冬進一步拓展藝術的邊界,打破作者和觀者之間的距離,在外灘美術館《不知天命》的個展上,他因襲他曾經(jīng)的“吃山水”思路,用餅干、巧克力等食材搭建出大型現(xiàn)代化都市,而參觀者在現(xiàn)場蠶分蟻食一般,把整個城市吃了下去。在廣州扉美術館的個展“無界的墻”,一面總長為106米的裝置作品,把藝術從美術館延伸到了社區(qū),在這面墻體之前,36張家常舊床漸次排開,上面鋪著老式印花床單,四周擺起小凳,要在床上打邊爐吃盆菜。兩百三十多個客人和鄰里參與這場名為“長街為”的吃喝。在宋冬看來,床有許多功能,在他小時候,很多家庭家徒四壁,一家人吃飯、睡覺、學習、聊天都在床上進行。床不僅僅是用來睡覺的空間,就像藝術不僅僅是美術館界墻里的特供。當定義的邊界消失,可能性也就得以拓寬。
“我想通過建一個圍墻,把周邊的生活、社區(qū)的特征吸引到圍墻這里。同時消除圍墻的界限,圍墻意味著隔閡,但我想建一座溝通的墻?!彼味f道?!叭魏慰臻g都有可以重新定義的可能,任何方式都能具有藝術的基因。藝術無處不在,博物館沒有圍墻,藝術就在生活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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