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你有阿富汗的朋友,是嗎?”講到在無國界醫(yī)生阿富汗項目的探訪過程時,魏保珠回想起我們初次見面時的聊天,她忽然停下望著我。
魏保珠的生活看起來屬于許多人期待的“另一種人生”:無國界醫(yī)生中國媒體經(jīng)理,去過阿富汗、尼日利亞、南蘇丹、黎巴嫩、 約旦、南非等地的救援項目探訪。在安穩(wěn)的日常生活中,人們總習慣期望那些屬于遠方的、蕩氣回腸的人生章節(jié),對親歷者魏保珠而言,這都是日常工作,而許多人追尋的“危險”人生勛章,正是她竭力避免的東西。
塔利班活動最頻繁的時期,很多阿富汗人逃亡到伊朗等其他國家。我認識的阿富汗朋友Amin也是,11年前他從阿富汗來到伊朗讀書,前年他從德黑蘭大學碩士畢業(yè)。Amin已經(jīng)出版了兩本小說,同時還寫劇本,但他的主要工作是在旅舍的兼職。去年6月,我在伊朗隨Amin見了他另一位阿富汗朋友,他這位朋友也是在德黑蘭大學讀書,學電影。
顯然,不是所有到別國的阿富汗人都能擁有Amin和他朋友的生活。走在伊朗街頭,Amin不時告訴我,剛路過的那位環(huán)衛(wèi)工人或裝修工人是阿富汗人,許多阿富汗人到伊朗后,因為學歷低和沒有專業(yè)技能,只能從事這樣比較勞累的工作,社會地位和收入都很低。所以,等阿富汗的局勢稍微穩(wěn)定一點,他們還是會回到阿富汗。
“當他們回來之后,因為阿富汗的其他地方還是更加不穩(wěn)定,大多人都集中在喀布爾,地方人口劇增,房租也跟著漲了,生活成本也漲了,但是工作機會其實不是很多?!蔽罕V橹v到喀布爾的城市化進程。一位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說自己之前大學讀法律,但是在喀布爾找不到工作。一位裁縫說,以前人們過節(jié)時會置辦新衣,但當?shù)亟?jīng)濟越來越不好,他雖然有手藝,但也接不到活來掙錢養(yǎng)活家人。
“我們在全球七十多個國家工作,主要是在沖突、疫病、流行天災(zāi)人禍的地方。有一些工作你可以在新聞里面看到,但很多時候還是被新聞排除在外。因為大家不會像追熱點一樣,永遠地關(guān)注在敘利亞發(fā)生了什么,在阿富汗發(fā)生了什么,在伊拉克發(fā)生了什么。這畢竟是人的一個天性。”她說。
采訪完離開時,北京的大雨蓄謀已久。積雨云從中午開始醞釀,到傍晚時終于嘩嘩掉下,淋得路上車也滯緩。車從北京最繁華地段之一的三里屯出發(fā),往南經(jīng)過世貿(mào)天階經(jīng)過國貿(mào),玻璃鏡身的大樓林立,我想起一些其他事情的碎片,關(guān)于中東和南亞的記憶立體了起來,從皮膚的觸感,到空氣中的氣味,那股微微的灰塵。
去年在伊朗,我和Amin聊到各自的家鄉(xiāng),我說到家鄉(xiāng)的一些問題?!笆堑?,我能明白你說的這些問題。”Amin聲音平靜而溫和,“也許你和你的祖國正面臨著很多棘手的問題,而我的國家還在打仗——從我出生開始?,F(xiàn)在,我的父母和妹妹還生活在那里,我在伊朗的簽證快到期了,很快我也要回到那里?!?/p>
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和Amin的那場聊天之后,我常會想到這個問題。無國界醫(yī)生沈蕓在去也門的項目點之前,只看到了世界的一面,這一面也是我們?nèi)菀卓吹降?,比如全球影院上映的美國好萊塢電影,或美劇《大小謊言》更新到了哪一集,還有文化和奢侈品代購皆著名的意大利、法國,還有世界焦點中的英國王室和明星球員們。
網(wǎng)絡(luò)的普及很容易讓人們產(chǎn)生已經(jīng)了解全世界的錯覺,以為書籍與網(wǎng)絡(luò)就是世界的全部。我們在相似的社交網(wǎng)絡(luò)上分享著喜悅與悲傷、焦慮、謾罵。我們都去星巴克,我們都看好萊塢和冗長的文藝片。這種同質(zhì)化代表著深層次的文化和精神層面的認同。讓我好奇且真正無知的是,那些焦點之外的世界晦澀與混沌的角落,總有一種生活和信息,只有實感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