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我們無時無刻不在面對一些可能發(fā)生的失去。未經(jīng)“充分悲傷”的失去,人們往往難以釋懷,而那些重大的挫折和喪失,若沒有被充分哀悼,常常在人們內(nèi)心滋生創(chuàng)傷與憂郁的種子。
我一直很喜歡小動物,小時候父母不讓養(yǎng)大型、難養(yǎng)的貓狗,我只好在每年開春的時候,在街邊買下那種1元一只的小黃鴨。那時候,我并不清楚,從幼仔開始被單獨飼養(yǎng)的雞鴨,很難存活到成年。單純出于對小動物的熱愛,我每年都會買兩只回去。
于是,每年我都會面臨養(yǎng)了兩三個月的小黃鴨死在家里的情況。第一次面對這種狀況的時候,我大概在上小學(xué)一二年級,那天早上我照常去看望小黃鴨,發(fā)現(xiàn)它倆倒在了我精心為它們搭建的小窩里。難以抑制的悲傷瞬間爆發(fā),我立馬大哭起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種失去更像是一種期望的落空,我天真的腦海里有著“養(yǎng)育一只小黃鴨,見證它慢慢成長起來”的美好想象。當(dāng)這種期望落空的時候,“我不好”“我沒有能力”這樣的思緒就開始沖擊我的大腦,就好像小拇指被人用錘子敲擊一般,十分刺痛而且令人驚恐。
面對我的這種情緒,母親告訴我:你的小黃鴨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你可以給他們寫信,祝福它們。于是,我開始把全部的情感投注到了對它們的哀悼中。小學(xué)一二年級,剛剛開始學(xué)會寫字的我,洋洋灑灑寫了上百個字,悼念我沒能實現(xiàn)的愿望。
那些深陷抑郁的人們,常常沒有什么愿望,可是人們并不是一開始就如此。最初我們每個人都有很多愿望,對于家庭、對于學(xué)業(yè)、對于考試、對于朋友、對于戀人、對于工作、對于未來,我們都有很多想象,以至于難以避免的,我們總會在一些時候,期望落空。
期望落空時的情緒常常是失落、悲傷或是痛苦、沮喪,這種感受是否能夠被感知和表達,往往影響著我們是否有勇氣、有力量開啟下一個愿望。對此,有很多人不理解,他們常有這樣的疑惑:“心理咨詢師反反復(fù)復(fù)讓抑郁患者敘述痛苦是為什么?”他們通常會覺得,面對沮喪和失落,隔離與回避是最好的辦法,這樣才能慢慢地淡忘??墒牵恳粋€愿望都不會憑空消失,沒有經(jīng)歷充分悲傷和哀悼的落空愿望,就會成為一個癥結(jié),留存在那里,在下次愿望落空時,像一記重錘,敲碎你用隔離和回避建筑起來的高墻。
英文中的depression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它可以翻譯成“抑郁癥”,也可以翻譯為“沮喪”。當(dāng)它被叫作“癥”的時候,我們常常覺得那是疾病,有很復(fù)雜的病因。可是如果回溯詞意,抑郁和沮喪是同源的,在抑郁的開始,可能只是因為一些期望的落空,帶來了一些沮喪的情緒。當(dāng)我們與這些情緒隔離,讓它們成為一個個癥結(jié),漸漸地,我們許下一個愿望的動力就會逐漸消逝,無力感逐漸滋生,沮喪的情緒越來越像抑郁。
最終,那些陷入抑郁深淵的人們,面對情緒隔離的高墻之外的一個個癥結(jié),已經(jīng)無力哀悼。
所以在心理咨詢中,即使抑郁患者反反復(fù)復(fù)敘述痛苦,痛苦也不會憑空增加。這個過程只是拆除了情緒隔離的高墻,讓人們開始面對過去一次次的沮喪和期望落空,這或許讓人感覺到痛苦增加,但那些痛是對過去未曾哀悼的愿望的一次補償。它會讓人們重新審視自己的愿望和沮喪,在哀悼過往的失去中重啟對未來的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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