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太陽一整天都高懸著,車窗外的風景如一幅幅單調(diào)的炭筆畫閃過。
日落前我們必須找到適合露營的地方,在戈壁上開了一整天的車,眼睛和身體都異常疲勞。遠處出現(xiàn)一面泛著銀光的湖泊,一座褐色的島嶼浮在湖面上,看上去充滿神秘。在一個標有數(shù)字494的路樁處,我拐下路肩,朝湖的方向開去。一連幾次,就在我即將接近湖水時,它卻一下子消失了,然后又在遠處再次出現(xiàn)。我放慢車速,小心地避開地面上尖利的碎石。風依舊呼嘯著,不時有粗砂粒敲打車窗,隨著一聲脆響,我把車停下,前風擋的一角破了個黃豆粒大小的洞。我站在車前,望著遙不可及的湖水,恍然明白——那只不過是蜃氣飄渺中的一個幻象!
戈壁深處,荒廢的牧人的房屋
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另一個方向駛?cè)?,眼前的景象仿佛另一個星球,到處是高低起伏的黑色戈壁,如同覆著厚厚的煤層。大約行駛了3公里,前方出現(xiàn)了一塊平坦的開闊地,像一個小小的盆地被四周的山丘包圍著,盆地中央有個土坯壘成的矩形羊圈,稍遠的地方有棟土坯房,仿佛電影里的龍門客棧。
沒有狗叫,不見炊煙,地面上也無車轍,或許冬天來臨前牧民轉(zhuǎn)場了。我深踩了一腳油門,把車停在羊圈前,里面一只羊也沒有。我們下了車,朝土坯房走去,房子的門窗已被拆走,房頂也不見了,房后的一堵墻傾塌了。繞著房子轉(zhuǎn)了一圈,荒頹的景象令我迷信地想到那處路樁——494(死就死)。
羊圈的圍墻有1米多高,內(nèi)部用土坯隔成四個大小不一的小羊圈,這里至少可以容納下300只羊。我想起今天早些時候,在400公里之外的狼山腳下,一群阿拉善白絨山羊結(jié)隊穿過公路,奔向礫石遍布、雜草稀薄的戈壁。它們身形嬌小,步履輕盈,渾身披著亮閃閃的絲光長絨,仿佛一眾下凡的仙子游走在荒蠻之地。羊圈內(nèi)松軟的細沙已被羊群踩踏夯實,上面的羊糞已徹底風干,變成灰褐色,用手輕輕一捻,就成了粉末狀。沒有比這更合適的露營地了,我們在羊圈內(nèi)支好帳篷,圍墻的高度幾乎和帳篷等高,將風完全擋在了墻外。我們席地而坐,簡單吃了點東西。我靠在墻根上半瞇著眼,把臉迎向落日,左右輕晃著頭,讓夕陽透過睫毛的縫隙照進我的眼睛——光像萬花筒般脹滿我的瞳孔,無數(shù)透明、多彩的光斑漂浮、跳閃著,古印第安巫醫(yī)常用這種方法療愈眼疾。這方法很奏效,我眼睛的疲憊感減輕了。
密布在山丘上的礫石
落日西沉,天光漸隱,一抹粉色霞光映在天際線上,我們在周圍漫游。羊圈南面山丘背后,隱藏著一處用水泥砌成的平臺,上面蓋著一個用舊棉衣包裹的蓋子,蓋子上壓著兩截粗壯的梭梭木,我想大概是一個儲物窖。我用力挪開沉重的木樁,打開蓋子,里面黑黢黢的,我的影子在幽光中晃閃——是一口井。我把蓋子按原樣蓋好,重新壓上木樁。
往北面去,是一座地勢較高的山丘,山體上密布著鋒利的羽狀礫石,它們一簇簇地排列著、閃著微芒,仿佛從石縫中生長而出的利刃。
在風的作用下,戈壁呈波浪狀,迎風面坡度較緩,而背風處則相對較陡。風是這里絕對的主宰,它以變幻莫測的形態(tài)檢視它的領(lǐng)地,此刻它正低吼著,卷起砂石,在空中形成一團團浮蕩的煙塵。
丘壑間幾株駱駝刺和裸果木在風中震顫,東面的山坳里,一團翡翠般的綠光吸引了我的注意,走到近前,原來是一堆空酒瓶。在這茫茫黑戈壁,這些酒曾陪著牧人度過了無數(shù)個寂寥的夜晚。薄暮籠罩四周,一彎冷月像把彎刀,猛然跳出山丘。周圍輪廓漸漸融入幽藍的夜空中。一條霧狀光帶自東向西橫在蒼穹,在漫天如雪的繁星中,我看見天鵝座正掠過古老的銀河朝西飛去。?
密布在山丘上的礫石
羊圈內(nèi)露營
夜幕降臨
我們爬進帳篷,鉆入睡袋,風弱了下來。我閉上沉重的雙眼——黑暗悄無聲息地涌來,我懸浮其中,被寂靜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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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
?黑戈壁位于內(nèi)蒙古西北部,南鄰巴丹吉林沙漠,北與外蒙古接壤,向西通往甘肅和新疆,是一片人跡罕至的無人區(qū)。戈壁上的巖石含有鐵、錳等礦元素,常年風吹日曬氧化后,形成獨有的烏黑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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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 姜曉明
編輯 楊靜茹? ?rwzkhouchua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