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azy Rich Asians》在豆瓣被譯作《摘金奇緣》,這譯名非常中肯,不僅突出了電影的戲劇核心,也算總結(jié)了它的風格。《摘金奇緣》一推出,在美國影響巨大,發(fā)行方將其與王穎多年前的《喜福會》相提并論,說這是又一部亞裔擔綱的主流電影,媒體用大量版面強調(diào)電影的突破性,觀眾用真金白銀把它送上票房冠軍。《摘金奇緣》的確成了這個夏天少有的現(xiàn)象級電影。
故事講麗秋和男友楊力交往一年多,在假期去男友家鄉(xiāng)新加坡拜會對方家人朋友,才知道平日節(jié)儉躬行的男友,實際是一位超級富豪,而麗秋在紐約土生土長,面對亞洲超級富豪的世界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獲得對方家長的認同。電影就在這樣的矛盾之中發(fā)展了下去。情節(jié)輕松之外,牌面也精巧。全華裔班底,以女性為主視角,都打正了美國當下的氣氛。
《摘金奇緣》的戲劇模式是好萊塢經(jīng)典配方,不同階層的愛情故事總是讓人浮想聯(lián)翩。茱莉亞·羅伯茨上世紀憑藉《風月俏佳人》和《諾丁山》將這個類型已經(jīng)做到極致,從此極盛而衰?!墩鹌婢墶凡粌H要從跨越階層這個角度來拍,還要加上文化沖突、世代隔閡等多個命題,更因為身份認同這潛在的文本而受到追捧和討論。
深究它的風光,或許是天時地利,多虧了復雜性,卻不是因為深度。比如前文所說的階層跨越,電影并非按照嚴肅方向深入討論,它僅僅呈現(xiàn)了一種假設的前提(這前提顯然是普遍存在的),最后使用動之以情的方法,讓對方的家庭接受了女主角。這并不意外,可是人物背景并不是顛覆性的,至少相對《風月俏佳人》來說它也不見得很勇敢。吳恬敏扮演的女主角雖然不是上流社會出身,但她是名牌大學的經(jīng)濟學教授,媽媽是地產(chǎn)經(jīng)紀,移民后辛辛苦苦變成了新中產(chǎn)。固然這樣的設計和富豪家庭相比并非門當戶對,但其差距在善于制造神話的好萊塢歷史中,實在算不上突破。
進入家庭桎梏和世代隔閡的領域,《摘金奇緣》的確抓住了華人社群的核心矛盾,但它并不是以身在其中的視角來闡述和解決問題。雖然運用如此大量的亞裔面孔,實際上電影的價值觀是美國式的。男女主角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身份認同的搖擺,他們自始至終認為自己屬于美國。也因此,回到新加坡的重要戲劇矛盾,就是如何處理自身與家庭、與社群的關系。女主角用麻將教導上一輩華人,為了子女好,就讓他們逃吧。逃脫才是化解這種矛盾的方法,美國既是目的也是隱喻,是最實際的客體。
反而這部電影里的東方是虛幻的,借助富豪階層的設定,借助原著作者華人的視角,“Asians”不是真的要說亞洲人,它只是虛指出一個東方。部分原因是,原著小說作者自己本身就是出身于華人的大富之家,他目光所及或許也就這么狹隘;另一方面,電影編導也無意去呈現(xiàn)真實的新加坡。只要用珠光寶氣的派對及海灘就可以制造出一個虛無的語境,人物像是棋子,放入其中即可。電影時不時就會讓人出戲,比如新加坡富二代的訂婚儀式/晚宴等活動現(xiàn)場配上的音樂是葛蘭和鄧麗君,你真的很難想象,在2018年,新加坡的高收入年輕階層還會用這些六七十年代的音樂自娛自樂。
它并不是真的新加坡,倒像是巨大的唐人街。它也并不是真的要在兩種文化之間搭橋,反而是要為夾在家庭與社會之間的美國華裔找到一個烏有之鄉(xiāng)。《摘金奇緣》獲得好評的原因,或許是大家沒有想到,一部浪漫的商業(yè)電影也可以如此政治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