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舞臺深處一架黑鋼琴,營造出夜未央的神秘感;琴音滴落,清脆通靈,一片澄明,在起落跌宕的音符中,展示著人物的情緒轉變與擴張。
女人、黑夜、鋼琴;童年、戰(zhàn)爭、父親;愛情、死亡、孤獨,還有“生活之痛”……那是法國香頌女王芭芭拉(Barbara)的人生,如今由一代影后朱麗葉·比諾什(Juliette Binoche)攜手鋼琴家文森特·勒德姆(Vincent Leterme)搬上舞臺,形成眼前這幕獨特的音樂戲劇《生如夏花》。
“每每墜入無底深淵,我總是掙扎著爬起。誠然,生活讓我體會了它的五味雜陳……”,芭芭拉在自傳《曾有一架黑鋼琴》中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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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諾什 ? ? ? ?圖/Angelo Cric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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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傳奇香頌名伶,生前總是玄衣短發(fā),描得甚濃的眼瞼既勾人心魄又冷艷孤絕,柔中帶剛、媚中藏傲。她的聲音不超過對話分貝,吟歌時常以傾訴女人秘密心事的姿態(tài)娓娓道來,耳語式的呢喃令人很快淪陷在她溫柔的歌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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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與雅克·布雷爾(Jacques Brel)、喬治·布拉森斯(Georges Brassens)同被譽為“法國香頌3B”,是上世紀60年代英美流行樂大舉入侵前最后一道“馬其頓防線”。她是首位將自身經歷寫入歌曲的女伶,那首《黑鷹》(L’Aigle Noir)曾在12 小時內達到百萬銷量,至今仍是法國學校的示范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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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簡約的鋼琴音背景襯托下,比諾什緩緩步入舞臺,念叨著天剛蒙蒙亮時的戀人絮語,“我的家”“我的臥房”“我的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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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去銀幕上的華麗裝扮,比諾什一襲黑衣、赤裸雙腳,時而蜷縮在地,顯得如此脆弱,但瘦小身軀里卻蘊藏著無窮能量,正如她所演繹的芭芭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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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歌曲,有些描寫愛情,有些描寫童年,有些描寫絕望,有些描寫背叛,所有都是真實的。浸潤于燈光和情緒中,我不是歌手,鋼琴家也不是,但芭芭拉把我們聚在一起,這里她的聲音空缺,卻成了演出的特色之一?!?/p>
芭芭拉的幽魂在全場飄蕩,比諾什仿佛一名通靈的馴獸師,催眠般驅使著她的觀眾,伴隨著一把低沉性感的磁嗓,一只只言語的獸從她的嘴里爬出來……她唱的不多,歌聲的“留白”反而營造出緬懷芭芭拉的特有氛圍。
什么離了雨水還能生長?什么能夠永遠不停地燃燒?
石頭離了雨水還能生長;愛情能夠永遠不停地燃燒。
芭芭拉的歌里常常下雨,彌散著濕漉漉的憂傷情緒,“下雨了,下雨了……我的皮埃爾?!蹦鞘字摹镀ぐ枴罚≒ierre,法語也有“石頭”之意)就像雨水澆不滅的愛情火苗,也帶出芭芭拉如火燃燒般的人生中的痛苦與甜蜜。
“每一次我們談及愛情,都伴隨著‘第一次’和‘永遠’……我愛你,這是第一次,就像每一次?!北戎Z什面向觀眾,道出芭芭拉的心聲——“我曾經需要這種愛的感覺,用它來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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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緩緩流淌,連綿的簡約旋律,像生命一樣,不容你停下腳步,有片刻喘息……突然“嘭”的一聲巨響,矩形光束打開一扇記憶之“門”,照入芭芭拉不堪回首的童年陰影中。
芭芭拉1930年生于巴黎鐵路終點站的汽笛聲中,這里是德占阿爾薩斯的法國流亡者的聚集地,她的雙親都是猶太裔。1940年6月巴黎淪陷,戰(zhàn)火紛飛中,芭芭拉一家東躲西藏于各個避難所,深夜,她的父親會爬上她的床……10歲的芭芭拉遭到父親的性侵與虐待,身心烙下重傷,甚至導致了她后來的不孕,她曾坦言:“如果我有個孩子,就不會出來唱歌了。”千瘡百孔的童年,所有傷口都化為哀歌,芭芭拉將自己埋葬在音樂中,她彈鋼琴,并且忍受著一只手反復做手術的痛苦。戰(zhàn)后,她的父親拋棄了家庭。
光影幻變?yōu)橛闹k的藍紫色,比諾什抱膝蹲坐在地,緩緩鋪展四肢,僵直地平躺開來?!拔衣犞⑷醯纳ひ簦⒅疗鸬募t燈。整個人生,都在向我警示危險。當我在懸崖高處頭暈目眩,這聲音保護我,使我免于墜落?!?/p>
南特的雨淅淅瀝瀝,灰色的天空令人心碎,又一個冰冷的故事。
《南特》(Nantes)興許是芭芭拉最偉大的作品,歌曲講述了一次前往陌生小鎮(zhèn)的火車之旅,清晨她突然接到電話,被喚去探望垂死的“他”?!白运x開那日,我便一直期盼、一直祈禱,這消失的家伙,會在白日間重新出現(xiàn)?!敝钡礁枨詈?,她哭訴著唱出“我的……爸爸!”
芭芭拉以歌曲的方式判決了在她生命中一直鬼魅般存在的父親,她趕去南特為他送終,但最終沒有趕上,他沒有道別,也沒來得及說聲“我愛你”。她將他葬在石頭下,邊上留下一支玫瑰。琴聲如訴,比諾什的念白低沉悵惘:“這個讓我恨之入骨的父親,我再也沒機會對他說:‘我原諒你了,安息吧。我走出來了,借助我的歌聲!”
一架鋼琴,幾束追光,極簡的舞臺形散而神聚。演出接近尾聲,54歲的比諾什輕盈旋轉,翩躚飛舞起來,她的面容或渴望或絕望,肢體語言與音樂水乳交融,最終形成一個人的氣場,并強大到撐滿整個舞臺、整座劇場,人們仿佛看到了那個勇敢的芭芭拉:不愿向黑暗屈服,朝著太陽初升的方向狂奔……
世間萬物皆有縫隙,因此光才可以照進。在比諾什看來,芭芭拉以歌唱翻轉了生命中的陰暗面,“將黑絲絨變?yōu)榱藸N爛千陽”,正如她在歌曲《生活之痛》中反復吟唱的,人生看似沉重,但那只不過是幾滴眼淚,不足掛齒。
它悄無聲息地來了/從遙遠的地方/涉過漫漫水流/帶著神秘的面容/某個清晨/當你醒來/看似無影無形/但這就是它/滲入你體內的空虛/使你震驚/生活之痛/生活之痛/盡管人生艱辛/仍值得我們揣夢前行。
(實習記者陳梵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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