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我都會買幾次凍鲅魚，回家或煎或燉或蒸，但無論怎樣看菜譜查資料，都做不出小時候的味道。
那時父親做的蒸鲅魚簡直是天下美味，想起來就口水直流。因為家里窮，平時舍不得吃肉吃魚，只在過年時可以盡情吃幾頓。在所有的年飯中，我最愛吃的是父親蒸的鲅魚。
進了臘月，人們就開始準備年貨。先是給孩子們扯做新衣的花布，家家孩子多，扯晚了來不及做。父親也不例外，無論外面氣溫多低，他都戴上棉手套、棉帽子，騎上大金鹿自行車，買回一塊塊花布，娘就揮舞剪子和針線，魔術(shù)般把一塊塊長方形的花布變成得體的棉褲棉襖。
臘月二十三小年一過，家家又開始準備菜品，凍鲅魚必不可少。父親又戴上他的棉手套棉帽子，騎上大金鹿自行車去趕年集。青島有“鲅魚跳，丈人笑”的諺語，說的是女婿給老岳父盡孝心，送鲅魚讓老人高興?！蚌阳~跳”的時節(jié)我們舍不得吃，要等到過年，味道其實一樣鮮美。
凍鲅魚買回家，父親要花大半天拾掇。先把魚放在院子里太陽最好的地方化冰，等化得差不多了，就開始收拾。他用剪子把魚肚子挑開，把里面的臟東西一點點弄干凈，再一遍遍清洗。我就搬個小凳子坐在一邊認真看，好奇地問這問那。收拾完，父親拿來菜刀，把每條鲅魚切成三段，再在每段的正反面分別劃一道口子，為的是節(jié)省腌制時間。最后他拿著魚讓我?guī)兔?，一條條撒上鹽，放在盆子里，又加上蔥段、蒜片、醋、醬油和少量酒腌著，等第二天放到大灶上蒸。蒸魚其實是最后一道程序，在蒸之前要用油一條條煎過。
正值寒假，等我醒來的時候，父母早已忙活開了。母親燒火，父親負責(zé)煎魚。他事先在小盆里用雞蛋和好面糊，然后把魚放在面糊里打個滾，再放進油里煎。隨著“刺啦啦”的聲音，鲅魚的香味也飄了出來，我巴不得一口塞到嘴里。父親說不行，沒煎熟，要上鍋蒸。眼睜睜看著父親把煎得外皮焦黃的鲅魚擺上蒸屜，蓋好鍋蓋，母親又開始燒火，等鍋蓋上冒出濃濃的熱氣，母親就從灶膛前站起來不管了，剩下的事情由父親一個人做。他從天井里拿來早就劈好的、平時舍不得燒的木柴填進灶膛，火苗立刻吞噬木柴，噼里啪啦歌唱。稍一等，父親掀開鍋蓋，端著一個盛醋的碗，用勺子在每一段魚上淋醋，再次蓋上鍋蓋。大約半小時后又淋一遍，如此四五次。我一邊舔著干裂的嘴唇，一邊耐心等待。帶著醋香的魚香一股股鉆進我的鼻孔，我只好把帶著香味的唾沫一口口咽下肚子，肚子也開始咕嚕嚕叫喚。
好容易盼到父親一聲令下：好了，趕緊拿過一個小碗，父親揭開鍋蓋，夾出兩塊放在碗里讓我先吃，一邊囑咐我別燙著，有點咸，就饅頭吃。我哪顧得了這么多，三下五除二，魚刺都沒來得及吐。香氣從肚子里往外飄，小貓在腳下饞得“喵喵喵”地叫喚。之后的日子一直到元宵節(jié)，我隔幾天就可以吃一頓蒸鲅魚。
如今，生活好了，想吃什么有什么。甭說凍鲅魚，連進口的大鲅魚，冷凍的新鮮的，應(yīng)有盡有。我嘗試著做了很多次，也按父親的方法做過，但味道實在沒法和父親做的比。最后我才明白父親蒸的鲅魚里有濃濃的父愛作調(diào)料。晉朝人張翰在洛陽做官，見秋風(fēng)起，想到家鄉(xiāng)蘇州味美的鱸魚，便棄官回鄉(xiāng)。我理解張翰的鄉(xiāng)情，也想回家用孝心作調(diào)料，給父親蒸鲅魚吃，父愛和孝心雖不同，但本質(zhì)都是濃得化不開的親情，蒸出來的鲅魚味道肯定差不多，只可惜父親已不在。
一直想去青島，感受一下沙口子鲅魚節(jié)的氣氛，親口嘗一嘗青島人做的地道的鲅魚餐是否也和父親的一樣。但一是忙，二來怕失望，一直沒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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