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故事 | 【汶川地震十周年】三個媽媽的重生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圖、文 張由瓊 日期: 2018-05-09

陳秀蓉 “我們在地震中失去了親人,沒有了家,是全國人民幫助我們渡過難關(guān),在此非常感謝各位尊敬的客人……” ? 地震前,徐文軍、陳秀蓉和徐晨一家三口 ? 這樣的話陳秀蓉已經(jīng)說過無數(shù)次,但每一次都發(fā)自內(nèi)心,讓人感到情真意切。42歲的陳秀蓉是映秀漩口中學遺址的一名導(dǎo)游,每天清早,她就

陳秀蓉

“我們在地震中失去了親人,沒有了家,是全國人民幫助我們渡過難關(guān),在此非常感謝各位尊敬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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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前,徐文軍、陳秀蓉和徐晨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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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陳秀蓉已經(jīng)說過無數(shù)次,但每一次都發(fā)自內(nèi)心,讓人感到情真意切。42歲的陳秀蓉是映秀漩口中學遺址的一名導(dǎo)游,每天清早,她就換上羌族特色的服裝,去到路口等候旅游團的到來。她是汶川大地震的幸存者,以親身經(jīng)歷向游客講述地震發(fā)生時地動山搖的場景,一個個家庭如何變得支離破碎,又是如何走出漫長的陰影。一些游客忍不住流下了眼淚,陳秀蓉從不敢看他們的眼睛,因為怕自己也會跟著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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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徐文軍、陳秀蓉和徐瑊玏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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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秀蓉的微信名叫“思晨”,從前開小超市時,店名也叫“思晨超市”,地震中女兒徐晨在映秀小學遇難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如同許多失去孩子的媽媽,悲痛的陳秀蓉終日郁郁寡歡,直至小女兒徐瑊玏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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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午,陳秀蓉都會換上羌族服飾,去到映秀鎮(zhèn)上路口,等待旅游團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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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歲的徐瑊玏長得和姐姐非常像,連陳秀蓉有時都錯覺大女兒徐晨從未離開過。由于疊加了對大女兒徐晨的愛和期望,陳秀蓉有時會過于寵愛徐瑊玏,有時則會要求過高。偶爾過于生氣時,陳秀蓉甚至會說,你姐姐以前比你乖多了之類的氣話。看著小女兒無辜的樣子,陳秀蓉立刻就感到懊悔,自責不該把兩個孩子進行對比,小女兒并不是大女兒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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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秀蓉和丈夫在映秀鎮(zhèn)上開了一家客棧,客棧內(nèi)還開了一個彩票投注站。徐瑊玏想給忙碌著的爸爸表演一下剛學的小魔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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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始終要向前,和其他大齡媽媽一樣,陳秀蓉也很擔心以后自己老了,沒法照顧徐瑊玏。丈夫徐文軍在鎮(zhèn)上的城管隊工作,她作為導(dǎo)游收入不算穩(wěn)定。為了女兒能有更好的生活條件,他們在映秀鎮(zhèn)上換了一處住所,開了一間名為大愛民俗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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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陳秀蓉的講解,一名女游客突然撇過頭去,躲在一旁哭泣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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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難免會對孩子有期望,但內(nèi)心真正希望的是女兒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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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華

47歲的李秀華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活了好幾遍,每一次感到完滿時,很快就被抹掉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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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和大女兒鄧美星的照片,這是李秀華地震后刨了幾層瓦礫才找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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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華永遠也無法忘記2008年5月11日那天,她張羅好早飯后,17歲的大女兒鄧美星突然跑來笑著說:“媽媽,母親節(jié)快樂!”這位生活在映秀鎮(zhèn)中灘堡村的樸實的農(nóng)村婦女甚至都不知世上還有母親節(jié)?!皨寢專任议L大掙錢了,就給你買禮物,好嗎?”聽到這句話,李秀華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媽媽。下午兩點,美星要回學校了,李秀華把每周70元的生活費放到女兒手中,由于正忙著修房子,她沒有送女兒,聽到女兒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媽媽,我走了?!彼龥]想到,第二天,女兒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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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琪倩長大想當一名老師,李秀華說她會努力幫助女兒完成夢想,陪伴著女兒長大是她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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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地處震中,映秀鎮(zhèn)被十年前那場大地震徹底摧毀,映秀小學兩百多名學生遇難,漩口中學也有55名師生遭遇不幸。兩個女兒都出現(xiàn)在遇難者名單中,李秀華感覺天都塌下來了,終日以淚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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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6點半,李秀華在廚房做早飯,鄧琪倩梳頭整理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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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一個小生命的誕生改變了這個被重創(chuàng)的家庭,家里重新有了歡樂和希望?!八L得像大女兒,但性格又和二女兒一樣,很調(diào)皮,像個假小子?!痹谛∨畠亨囩髻簧砩希钚闳A找到了前面兩個孩子的身影,夫婦倆的生活重心都放在了小女兒身上,盡可能地給予她最好的物質(zhì)條件。在鄧琪倩一周歲的時候,手頭并不寬裕的他們購置了一臺國產(chǎn)小汽車,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只是偶爾在街上見到別人家奶奶帶孫子,李秀華會感慨,差不多到了做外婆的年紀,又要從頭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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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李秀華帶著女兒到少年宮上舞蹈課。鄧琪倩喜歡跳舞,老師也夸獎她有天賦。李秀華從不高的收入里拿出一部分支持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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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丈夫意外去世,使得本已回歸平靜的生活又被打破。李秀華將映秀的房子出租,帶著鄧琪倩去了都江堰,孩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條件。李秀華把80平不到的房子仔細裝扮得溫馨漂亮,十年前還是農(nóng)村婦女的她,如今學著融入城市,精打細算,給小女兒更好的生活環(huán)境。她的工作是給一戶人家?guī)Ш⒆樱缟?點到下午5點,節(jié)假日不上班,工資不算高,但能陪伴女兒。雇主一家對她們很好,總是提前發(fā)工資,給自家孩子買吃的玩的,也總會給鄧琪倩買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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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鄧琪倩從小就喜歡粘著李秀華,特別喜歡給媽媽扎頭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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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琪倩撐著雨傘上學。她就讀的頂新新建小學是地震后重建的,前身是在“5·12”地震中損毀嚴重的新建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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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琪倩沒有了兩個姐姐,沒有了爸爸,等她長大,我也老了,一切都得靠她自己?!比粘I钪?,鄧琪倩比同齡的孩子更加獨立,李秀華刻意地不給予幫助,不僅如此,她還經(jīng)?!按驌簟编囩髻唬嬖V她是因為兩個姐姐的離去,她才能來到這個世界。懂事的鄧琪倩似乎知道媽媽的用意,從來都不會怪媽媽,她總會要求李秀華給她看僅存的一段二姐生前表演的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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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12日,李秀華帶著3歲的鄧琪倩來到漁子溪“5·12”遇難者公墓。鄧琪倩懵懂地聽著媽媽告訴她兩個姐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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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31日,清明節(jié)前夕,8歲的鄧琪倩和媽媽李秀華來到公墓。鄧琪倩認真地擦拭墓碑上姐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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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琪倩長大想當一名老師,我會努力幫她完成夢想,陪伴著她長大是我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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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孝蘭

2018年4月2日,多日陰雨天氣終于放晴,倪孝蘭、鄧永康夫婦和盧健康、龔杰一家來到位于映秀漁子溪的512地震遇難者公墓,每一年他們都會刻意避開祭拜的高峰期。地震前盧健康叫倪孝蘭阿姨,地震后也沒問是否愿意就直呼“媽”,說會管一輩子。十年時間,承諾成為了一種習慣,兩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家庭已緊緊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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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孝蘭總覺得遺憾,沒有拍過全家福。照片中的一個女孩是妹妹倪孝芬的孩子,也在地震中遇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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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倪孝蘭還時常會想,如果當年大女兒鄧春燕去了新津,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2008年5月11日,正值農(nóng)忙季節(jié),男友盧健康離開映秀回新津的鄉(xiāng)下幫忙,剛參加工作不久的鄧春燕向媽媽倪孝蘭撒嬌,想跟著去玩,見媽媽遲遲沒反應(yīng),鄧春燕主動說,好吧,不去了,我才剛請過假。倪孝蘭心里也有著小算盤,兩個孩子太小,一個19,一個才18。一場地震過后,這成了倪孝蘭一輩子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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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倪孝蘭、鄧永康夫婦和盧健康、龔杰一家三口。盧健康本是倪孝蘭女兒鄧春燕的男朋友,地震后他沒問是否愿意就直呼“媽”,說會管一輩子。如今,兩個沒有血緣的家庭已經(jīng)緊緊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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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還奪去了在漩口中學讀初中的小女兒鄧妮的生命,幸好丈夫受傷不重,才給了倪孝蘭一絲生存的勇氣。倪孝蘭的職業(yè)是跑車,從漩口到都江堰,鎮(zhèn)上有11臺車,她是唯一的女司機。十年來,她每天都在保留有多處地震遺址的公路上往返,經(jīng)常要搭游客前往漩口中學的遺址參觀,這時她總會觸景生情,想起遇難的小女兒。有時游客會問她,你是本地人嗎?你們家地震中沒事吧?她知道別人是在關(guān)心她,但就是忍不住要流淚?!按蠼?,我說錯話了,你原諒我,”好幾次整車游客都陪著她一起哭泣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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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倪孝蘭每天跑車都要經(jīng)過一些地震遺址,總會不經(jīng)意間又想起自己的女兒。有時開車累了,她總會拿出手機看看兩個女兒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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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孝蘭回憶,地震后的前幾年,日子特別難熬,女兒們的離去也深深打擊丈夫,本來就愛喝酒的鄧永康開始酗酒,每次喝醉就自嘲,說自己沒有家,沒有孩子,什么都沒有了。夫妻感情一落千丈,有時幾天說不上一句話。倪孝蘭更愿意在外跑車至深夜,累了就打開手機,看看屏幕上女兒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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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江堰一家中醫(yī)院里,倪孝蘭做面部針灸,治療面癱,每周理療一次,已持續(xù)幾年,漸漸有好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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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的某天清早,倪孝蘭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半邊臉動不了,眼睛無法完全合攏,醫(yī)生診斷是早期面癱,歸結(jié)為長期慪氣。不能哭也不能笑,需要長期針灸治療,風大時必須戴上大墨鏡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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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倪孝蘭和妹妹倪孝芬第一次坐上旋轉(zhuǎn)木馬。地震中兩姐妹都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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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無表情的日子,倪孝蘭開始學會從生活中感悟。逢年過節(jié)她的手機總會收到許多小女兒同學發(fā)來的祝福短信,來自成都和臺灣的志愿者總會來陪她、開導(dǎo)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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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倪孝蘭參加了好朋友閨女的婚禮,新娘羅雨桐和倪孝蘭小女兒是同學。見到倪孝蘭,羅雨桐趕緊把丈夫蔣歡叫過來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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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安地震發(fā)生后,在為一家媒體記者開車時,倪孝蘭還義務(wù)幫忙搬運物資,免費搭載災(zāi)區(qū)群眾和義工,這次經(jīng)歷,她見到了許多和她一樣遭遇不幸卻又堅強樂觀的人們。倪孝蘭和好朋友李秀華,兩個地震中失去孩子的媽媽還曾結(jié)伴去青島游玩,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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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家人的聚會,“女婿”盧健康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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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過去,公墓已是綠草如茵,一切都在變好。丈夫回歸到從前的忠厚老實,勤勉工作。倪孝蘭的愿望就是,工作幾年,攢點積蓄換部車,和丈夫到全國各地旅游。好好活下去,才能告慰逝去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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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日,倪孝蘭、鄧永康夫婦與盧健康一家來到位于映秀漁子溪的“5·12”地震遇難者公墓,盧健康和妻子龔杰向鄧春燕的墓碑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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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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