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 列寧格勒的勝利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文 邱苑婷 日期: 2018-03-07

她眼神里滿是失望,輕輕晃著頭走開

抵達符拉迪沃斯托克是1月27日,沒有想象中寒冷。我們沿著主街道隨意漫步,路過鴿子翻飛的列寧雕塑廣場,朝著金角灣大橋的方向,右轉(zhuǎn)過馬路,穿過一道基督教風(fēng)格的拱門——猛一抬眼,太平洋軍港就出現(xiàn)在被拱門和綠葉掩映的視線里。

凍住的冰面,凍住的軍艦,銀灰色金屬船身在太陽下反射出剛毅的光。原來??梢允菆杂驳?,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念頭。正沉浸在諸如此類的思緒里,突然,一聲巨響,是電影中常出現(xiàn)的那種大炮轟炸的聲音,大地為之一震。在意識到之前,求生本能已經(jīng)讓我一個激靈躲在了同伴身后:“這是什么!”

不遠處,軍艦如鋼鐵巨獸般巋然不動。再看炮管,似乎也不見硝煙的痕跡。但耳邊明明余威猶在,我?guī)缀跏请p齒微顫地說了句:“不會是開戰(zhàn)了吧?”腦中倏然閃過人生可能結(jié)局之一種——因突如其來的戰(zhàn)事長久滯留國外、后半生在思念中煎熬度過的悲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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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圣彼得堡古戰(zhàn)船船頭紀念柱(Rostral Column)燃起火焰,紀念列寧格勒保衛(wèi)戰(zhàn)74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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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十余秒,港口重歸平靜,仿佛剛才的巨響只是夢的一幀。沒有驚慌的尖叫,沒有逃命的奔忙,行人神色悠然,似乎受到驚嚇的只有我。掏出手機,12點整。原來,俄羅斯海軍要塞有正午鳴炮的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自彼得大帝時期延續(xù)至今。某種程度上,俄羅斯確實是一個重兵尚武與儀式感兼?zhèn)涞膰?,比如,在烈士墓前獻花,也是俄羅斯新婚夫婦的習(xí)俗之一。

沒過多久,身后的廣場響起俄羅斯國歌。廣場臺階上方的角落里,人群漸漸聚集。最矚目的是一排穿軍裝的俄國士兵,都是年輕的面龐,兩頰凍出緋紅。圍觀群眾大多是銀發(fā)蒼蒼的耄耋之人,零下二十度的天氣,他們從頭到腳把自己裝備嚴實,但沒有一個人不莊重。老太太們涂上深紅色的口紅,施粉抹黛,披著貂皮大衣,儼然出席正式宴會的裝扮。在人群的縫隙間,時常能看到一抹鮮亮的色彩——紅的康乃馨,黃的菊花,粉白的百合,偶有一兩枝小心地被報紙裹著。

年輕士兵手里也握著花,臉上卻是一絲不茍地直視前方,有種一本正經(jīng)裝嚴肅的可愛。他認真注視著的方向支著話筒架,國歌奏畢,陸續(xù)有人上前發(fā)表演講。我們明白過來,這是與某場紀念儀式的偶遇。紀念什么呢?臺上的俄語時而哀沉,時而激昂如詩歌,我們不明所以,惟一的線索是,“Leningrad”(列寧格勒)的俄語發(fā)音反復(fù)出現(xiàn)在每個人的講話里。

各種講話持續(xù)了約二十分鐘,國歌再次響起。大家脫帽致敬,自動排成幾列縱隊,緩緩向前挪步,把花獻上。我這才抬頭看——就在身右,十幾塊高大的黑色石碑橫成一排,每塊約三四米高,一塊接一塊,遠遠地延伸到廣場那頭,估摸有四五十米。這十幾塊黑碑自然組成了廣場的屏障與分界,將潛水艇博物館與軍港環(huán)抱其中;走近看,碑上小字密密麻麻,全是俄文姓名。所有的名字都面向大海。

人潮向碑前涌動,又漸漸退散。大多數(shù)花枝都堆在總紀念碑下,惟有一枝玫瑰被擱在了一塊姓名碑前,看上去孤零零的,卻滿是小心。放下這枝玫瑰時,那個人心中所念的名字,應(yīng)該就藏在石碑的刻痕里吧。

我們沉默地站在他們身后,直到人群徹底散去。正準(zhǔn)備動身離開時,一位弓腰而行、拄著拐杖的老太太抬眼看到我們,改變了方向,緩緩朝我們走來。她熱切又疑惑地往我們的眼里看,說了一大串俄語。仿若聽天書,但那個在講話中被重復(fù)了數(shù)次的“Leningrad”再次出現(xiàn)了。但她想問什么呢?我在心里不斷地猜,比如:你們也知道列寧格勒戰(zhàn)役嗎?你們是因為紀念列寧格勒戰(zhàn)役來到這里嗎?

我們只能抱歉地微笑。她眼神里滿是失望,輕輕晃著頭走開。

挺遺憾的,這樣想著,一直目送她的背影遠去。這才想起用手機查“列寧格勒”——二戰(zhàn)期間,德國納粹于1941年6月發(fā)起巴巴羅薩行動,入侵列寧格勒(今圣彼得堡),之后漫長的圍城戰(zhàn)一直持續(xù)了872天,破壞了公共設(shè)施、飲用水、能源及糧食供應(yīng),導(dǎo)致列寧格勒地區(qū)空前的大饑荒,造成多達150萬人死亡、140萬以上平民及士兵撤離,其中很多在撤離時死于轟炸及饑荒。這場圍城戰(zhàn)被列入世界歷史上最血腥的戰(zhàn)役,而解放列寧格勒的1月27日,則被俄羅斯聯(lián)邦政府列為了如今的“俄羅斯軍人榮譽日”。

是今天!有好幾個瞬間,我特別想跑上前告訴她,哪怕僅僅出于某種安慰:是的,正是因為列寧格勒。

抵達符拉迪沃斯托克是1月27日,沒有想象中寒冷。我們沿著主街道隨意漫步,路過鴿子翻飛的列寧雕塑廣場,朝著金角灣大橋的方向,右轉(zhuǎn)過馬路,穿過一道基督教風(fēng)格的拱門——猛一抬眼,太平洋軍港就出現(xiàn)在被拱門和綠葉掩映的視線里。

凍住的冰面,凍住的軍艦,銀灰色金屬船身在太陽下反射出剛毅的光。原來??梢允菆杂驳?,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念頭。正沉浸在諸如此類的思緒里,突然,一聲巨響,是電影中常出現(xiàn)的那種大炮轟炸的聲音,大地為之一震。在意識到之前,求生本能已經(jīng)讓我一個激靈躲在了同伴身后:“這是什么!”

不遠處,軍艦如鋼鐵巨獸般巋然不動。再看炮管,似乎也不見硝煙的痕跡。但耳邊明明余威猶在,我?guī)缀跏请p齒微顫地說了句:“不會是開戰(zhàn)了吧?”腦中倏然閃過人生可能結(jié)局之一種——因突如其來的戰(zhàn)事長久滯留國外、后半生在思念中煎熬度過的悲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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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拿康乃馨準(zhǔn)備獻花的士兵 ? ? 圖/邱苑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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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十余秒,港口重歸平靜,仿佛剛才的巨響只是夢的一幀。沒有驚慌的尖叫,沒有逃命的奔忙,行人神色悠然,似乎受到驚嚇的只有我。掏出手機,12點整。原來,俄羅斯海軍要塞有正午鳴炮的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自彼得大帝時期延續(xù)至今。某種程度上,俄羅斯確實是一個重兵尚武與儀式感兼?zhèn)涞膰?,比如,在烈士墓前獻花,也是俄羅斯新婚夫婦的習(xí)俗之一。

沒過多久,身后的廣場響起俄羅斯國歌。廣場臺階上方的角落里,人群漸漸聚集。最矚目的是一排穿軍裝的俄國士兵,都是年輕的面龐,兩頰凍出緋紅。圍觀群眾大多是銀發(fā)蒼蒼的耄耋之人,零下二十度的天氣,他們從頭到腳把自己裝備嚴實,但沒有一個人不莊重。老太太們涂上深紅色的口紅,施粉抹黛,披著貂皮大衣,儼然出席正式宴會的裝扮。在人群的縫隙間,時常能看到一抹鮮亮的色彩——紅的康乃馨,黃的菊花,粉白的百合,偶有一兩枝小心地被報紙裹著。

年輕士兵手里也握著花,臉上卻是一絲不茍地直視前方,有種一本正經(jīng)裝嚴肅的可愛。他認真注視著的方向支著話筒架,國歌奏畢,陸續(xù)有人上前發(fā)表演講。我們明白過來,這是與某場紀念儀式的偶遇。紀念什么呢?臺上的俄語時而哀沉,時而激昂如詩歌,我們不明所以,惟一的線索是,“Leningrad”(列寧格勒)的俄語發(fā)音反復(fù)出現(xiàn)在每個人的講話里。

各種講話持續(xù)了約二十分鐘,國歌再次響起。大家脫帽致敬,自動排成幾列縱隊,緩緩向前挪步,把花獻上。我這才抬頭看——就在身右,十幾塊高大的黑色石碑橫成一排,每塊約三四米高,一塊接一塊,遠遠地延伸到廣場那頭,估摸有四五十米。這十幾塊黑碑自然組成了廣場的屏障與分界,將潛水艇博物館與軍港環(huán)抱其中;走近看,碑上小字密密麻麻,全是俄文姓名。所有的名字都面向大海。

人潮向碑前涌動,又漸漸退散。大多數(shù)花枝都堆在總紀念碑下,惟有一枝玫瑰被擱在了一塊姓名碑前,看上去孤零零的,卻滿是小心。放下這枝玫瑰時,那個人心中所念的名字,應(yīng)該就藏在石碑的刻痕里吧。

我們沉默地站在他們身后,直到人群徹底散去。正準(zhǔn)備動身離開時,一位弓腰而行、拄著拐杖的老太太抬眼看到我們,改變了方向,緩緩朝我們走來。她熱切又疑惑地往我們的眼里看,說了一大串俄語。仿若聽天書,但那個在講話中被重復(fù)了數(shù)次的“Leningrad”再次出現(xiàn)了。但她想問什么呢?我在心里不斷地猜,比如:你們也知道列寧格勒戰(zhàn)役嗎?你們是因為紀念列寧格勒戰(zhàn)役來到這里嗎?

我們只能抱歉地微笑。她眼神里滿是失望,輕輕晃著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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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結(jié)束后,上前合影的老人們 ? ? 圖/邱苑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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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遺憾的,這樣想著,一直目送她的背影遠去。這才想起用手機查“列寧格勒”——二戰(zhàn)期間,德國納粹于1941年6月發(fā)起巴巴羅薩行動,入侵列寧格勒(今圣彼得堡),之后漫長的圍城戰(zhàn)一直持續(xù)了872天,破壞了公共設(shè)施、飲用水、能源及糧食供應(yīng),導(dǎo)致列寧格勒地區(qū)空前的大饑荒,造成多達150萬人死亡、140萬以上平民及士兵撤離,其中很多在撤離時死于轟炸及饑荒。這場圍城戰(zhàn)被列入世界歷史上最血腥的戰(zhàn)役,而解放列寧格勒的1月27日,則被俄羅斯聯(lián)邦政府列為了如今的“俄羅斯軍人榮譽日”。

是今天!有好幾個瞬間,我特別想跑上前告訴她,哪怕僅僅出于某種安慰:是的,正是因為列寧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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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

1.符拉迪沃斯托克冬季氣溫在零下十度左右。由于地處遠東沿海,較西伯利亞內(nèi)陸更為溫暖,體感溫度與中國東北的冬季相差不大,不必過分擔(dān)心寒冷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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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潛水艇博物館處于軍港廣場,直接由潛水艇改造而成,票價100盧布,前半部分是潛水艇相關(guān)歷史的展覽館,往深處走可以體驗潛水艇內(nèi)部構(gòu)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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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俄羅斯火車站與票面統(tǒng)一使用莫斯科時間,與符拉迪沃斯托克當(dāng)?shù)厥褂玫臅r間相差7小時,有意乘坐俄鐵一定要注意時間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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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6期 總第816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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