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發(fā)明一個口罩”
直覺告訴王凱，自己又被跟蹤了。
他從后車窗看過去，發(fā)現(xiàn)一輛保時捷卡宴，卡宴后面還有一輛車，但天太黑，他看不真切。帶著懷疑一路到家，王凱讓司機在車庫門口停下，突然心生一計，默默在車?yán)镉^察——卡宴開進地庫后，后面的車停住了。再往前就是死路，要么進地庫，要么只能掉頭往回。
“這哥們兒直接到路盡頭停住，不開了。”在單向玻璃的庇護下，王凱死盯了那輛車半天。
不知過了多久，他憋著一股子氣下了車。他后來這樣形容自己的想法：“就看他敢不敢下車。他下車讓我看見他手里拿攝像機的話，我絕對會過去搶攝像機的我跟你說。從飯店出來拍拍也就算了，跟到家里來，太過分了。”盡管事情過去不少時日，憤怒還是無可遁形地從他的肢體、語氣和表情中鉆出來。
生活的突然失控是從2015年末開始的。熱門電視劇《瑯琊榜》和《偽裝者》接連播完，王凱第一次發(fā)現(xiàn)上街不戴口罩竟會成為困擾——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火到了什么程度，鬧著玩似的去三里屯逛街，試試會不會有人認(rèn)出他。很快就有人喊，“靖王！靖王！”他嚇得忙不迭地戴上帽子離開。
第一次粉絲接機也嚇著了他。而后，從北京去沈陽拍《鐵道飛虎》的飛機上，8座的小型商務(wù)艙，有6個座位被粉絲買了。那段時間他同時有兩部戲，疲憊極了，坐旁邊的粉絲卻一直戳他、想說上幾句話，他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生活從此仿佛安上了24小時全方位無死角的監(jiān)控，走到哪兒都有幾雙眼睛在盯著他。
這些事他從前沒有想過。
曾經(jīng)，他想成名，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和演員，走到哪兒都受人歡迎。2000年高中畢業(yè)后他頂職進入新華書店工作，這是當(dāng)時的鐵飯碗，離家近、安穩(wěn)、收入比同齡人高一些，父母滿意。只是一次機緣巧合去北京拍廣告，片場導(dǎo)演問他：“小伙子，你是中戲還是北電的？”
無意的一句問話，讓王凱的心開始蠢蠢欲動。他意識到，自己的外形條件足以夠上那個行業(yè)的門檻?；匚錆h后，思前想后了一星期，他辭職，和父母協(xié)商的結(jié)果是，先去上海戲劇學(xué)院讀一學(xué)期表演進修班。2003年，他如愿考入中央戲劇學(xué)院。
然后是近12年的沉潛。也得到過不錯的機會，大三他出演電視劇《寒秋》，畢業(yè)后簽約華誼，2008年因飾演《丑女無敵》里的陳家明為人所知，但未曾大紅大火。何況，翹蘭花指、尖聲尖氣的“陳家明”并不是他理想的角色，但當(dāng)時作為娛樂圈新人，他沒有太多選擇權(quán)，只能妥協(xié)。再后來，是無戲可拍：2009年，幾乎一整年時間，從來不玩網(wǎng)游的他開始沒日沒夜地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玩游戲，窗簾一拉，不知天黑天亮。
最消沉的階段過去后，因為接拍電視劇《知青》，生活慢慢有了起色。但也吃了許多苦：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冰天雪地里拍了七個月，好幾個年輕演員受不了離開劇組，但王凱堅持了下來。為了營造大風(fēng)雪的感覺，劇組搬來鼓風(fēng)機對著王凱的臉吹，他回憶，“那可是、那可是很爽的感覺?！彼蛔忠活D地說。手指凍得失去血色，十指連心的疼法讓王凱忍不住罵娘，慢慢回血那一瞬間，“你知道什么感覺嗎，就是把你的手放在門縫那軋，往死里軋?！?/p>
他是能吃苦的，這點毋庸置疑。如今坐擁1500萬微博粉絲，他仍愿意大家記住他的角色而非他本人，也忿忿于輿論對流量明星的偏見，為一刀切的觀點感到不公與憤怒——他不太掩飾自己的立場和脾氣。
未曾料到成名之后，生活會被高倍放大鏡籠罩，一舉一動一字一句都被解讀，他也一度成為負(fù)面輿論場的中心。他試圖解釋真相，卻被惡意的杜撰包圍，謾罵快將他淹沒。“好，我不說了。你們愛怎么地怎么地，OK？”
像坐上過山車，沖至巔峰，急轉(zhuǎn)直下，跌宕起伏，風(fēng)口浪尖，心跳的加速與突然的失重，他都體會到了。
短暫的失控后，王凱的心態(tài)開始改變。他明確地向粉絲表示自己不希望被接機，把生活和工作分開，保持恰當(dāng)?shù)慕缦蕖Ｋ憛捵约旱纳畋磺址?，但他現(xiàn)在“去哪兒都是一堆人”，從化妝間到攝影棚十幾米的距離，被十來名工作人員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他也只能坦然接受?！澳怯惺裁崔k法？一個人的時候也有可能被圍住啊。你旁邊總得有個人幫你去遮一遮、擋一擋?！彼_始懷念那些能肆意地在路邊大排檔和朋友推杯換盞、喝酒吃烤串的日子，“現(xiàn)在甭想了，我想發(fā)明一個口罩，能戴著口罩吃?！?/p>
粉絲適應(yīng)了他的脾性，到后來，變成了“王凱的真粉絲在機場碰到他都會繞道走”。王凱擺擺手，“這個有點過啊，有戲說的成分在里面?！辈贿^他覺得欣慰，“（粉絲們）能做到這個分兒上，我真的已經(jīng)很滿足了。”他長舒一口氣，眼光飄向遠處?！罢娴模袝r候我就在想一個事情——我什么時候可以過上自由正常的生活。他們說你先別想了，我說……好吧。再過個幾年可能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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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權(quán)
正處在事業(yè)上升期的王凱，自然不能想象幾年后“自由正常的生活”，他的人氣已今非昔比。2016年2月，正午陽光影業(yè)公司宣布與王凱合資注冊得舍影視有限公司；2017年9月，“正午陽光”宣布改革，取消藝人經(jīng)紀(jì)業(yè)務(wù)——王凱的身份從旗下簽約藝人變成自立門戶的公司股東、與“正午陽光”保持深度合作的伙伴。王凱不是個例，經(jīng)紀(jì)模式的改變是大勢所趨，羽翼漸豐的藝人自然不甘于只做任資本擺布的棋子，同期在“正午陽光”走紅的靳東、劉濤也走了類似的道路。
丑女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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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嘗試更多演員之外的角色，比如電影出品人，為自己爭取更大的話語權(quán)。資本是王凱完全陌生的行業(yè)，報表不會看，對數(shù)字不夠敏感，但他一點點摸索，關(guān)注業(yè)內(nèi)大佬的觀點和行業(yè)趨勢，請教有經(jīng)驗的人。
這些改變發(fā)生在片場之外，但進到劇組，他會放下一切，“我啥也不是，只是個演員?！辈痪们芭摹队⑿郾旧?018》時，導(dǎo)演丁晟臨時給王凱加了場跳海的戲。在氣溫零下的青島，海水刺骨，王凱頭先入水，很快他的腳便開始抽筋，衣服里三層外三層，吸了水之后越發(fā)厚重，拖著他一直下沉，“只靠自己真的根本上不來?！币淮芜^，“也只能拍一條，第二條衣服都沒得換了。再難受也得拍呀，不能讓大家等你。”王凱給自己灌雞湯，“不逼自己一把，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優(yōu)秀?！?/p>
這是丁晟和王凱的第二次合作。第一次合作《鐵道飛虎》時，《瑯琊榜》等電視劇剛剛播出，王凱并不似如今炙手可熱。丁晟直言，兩人默契、對脾氣。《鐵道飛虎》中有一場馬背戲，需要演員騎著馬追火車，加上要拍好幾個不同角度的鏡頭，來來回回地騎馬拍攝，幾乎花了一整天。王凱差點從馬背上側(cè)摔下去。
瑯琊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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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英雄本色2018》的項目后，丁晟第一個想到王凱，王凱痛快應(yīng)允，不過這次他多了個角色——出品人。丁晟讓他演大哥“周凱”，這個角色在吳宇森版《英雄本色》中由狄龍飾演——糾結(jié)復(fù)雜，內(nèi)心爺們兒，外表卻隱忍，在親情與江湖之間尋找平衡。丁晟覺得王凱適合那種“落魄貴族”的氣質(zhì)。
為了“周凱說話到底該干凈利落還是多些輔助語氣詞”這個問題，兩人在片場有過爭執(zhí)。王凱說話一向利落，而丁晟覺得，周凱應(yīng)該“多帶些類似呃啊嗯的語氣詞”，更接地氣。王凱為此和導(dǎo)演交涉，“一部電影總要有些有力量的臺詞留下，不能總是滋滋啦啦拖泥帶水地說話??！”
偽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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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下無法做決定時，他們會多拍幾條，“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一遍，但是你要的我也給你?！彼堰x擇權(quán)交給剪輯臺上的丁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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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吶喊”
接下《英雄本色2018》后，王凱特意翻出原版。他覺得自己更偏好周潤發(fā)當(dāng)年“小馬哥”的角色，對臺詞印象尤深，試著用類似的話語復(fù)述：“我就是要告訴你，我他媽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他媽可以！我就要證明給你們所有人看，我可以！”瘦削的身板，拳頭攥得青筋暴起。
這樣好強的心態(tài)和他自己有些像。丁晟特意找王凱聊過周潤發(fā)演《英雄本色》時的狀態(tài)：那段時間，周潤發(fā)被冠上了“票房毒藥”的名號，那會兒最是郁郁不得志。因此，說出那些臺詞的，不僅是“小馬哥”，也是周潤發(fā)自己。正是因為周潤發(fā)的強烈表達欲，吳宇森版《英雄本色》里的許多臺詞都不是原劇本設(shè)計的，而是演員在特定情境下自由發(fā)揮的結(jié)果。
嫌疑人X的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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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告訴觀眾的話，和劇本給定臺詞的力度顯然不同。王凱知道“發(fā)哥他不是在背臺詞，觀眾自然很容易和他產(chǎn)生共鳴，有種說到人心里去的感覺”，那些“我就是要證明給你看”的臺詞，宣泄的是周潤發(fā)當(dāng)年亟待為自己扳回一局的憤懣與渴望。
丁晟也問過王凱：“你有沒有什么特別想表達的？”
王凱疑惑：“我想表達啥？主題是啥？中心思想是啥？你想讓我通過這個角色去表達什么，那我就去表達什么。”導(dǎo)演問得突然，他覺得這范圍太廣了，無從想起。把諸如以上的背景解釋過一遍后，丁晟又問王凱，“你有沒有？”
王凱有些哭笑不得，他找不到。人是在某種特定環(huán)境的逼迫下，才需要去發(fā)聲的。他覺得自己不需要?！按藭r此刻的我，說句不好聽的話，我順風(fēng)順?biāo)?。我不需要吶喊，不知道我想表達什么東西?！?/p>
英雄本色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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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有過特別想?yún)群暗臅r候嗎？”我問。
“沒有。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再擱到以前，你問我這個問題，我最低落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去吶喊。因為我不是那種‘我一定要怎么怎么樣’的人——可能在專業(yè)上我會，如果別人說‘啊王凱戲不行，王凱戲太差’，那可不行，那我得拼了命地去把這個戲演好，這方面我是不服輸?shù)?。但是生活中，我是沒什么執(zhí)念的一個人，不太會鉆牛角尖，不行就不行了唄，我也不喜歡跟別人去爭去搶。生活中的心態(tài)還是挺平和的。好像就作為演員來說，其實是不太好的，我覺得。”
“怎么不太好？”
“演員還是得想去表達一些自己的觀點，對吧？其實有的時候演員也是想通過角色表達自己的一些觀點，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愛情觀等等。但像這種讓我去歇斯底里去吶喊的，我平時生活中也很少去吶喊，我也沒有遇到過讓我需要去這樣干的事情。所以我說我吶喊不出來?！彼?jǐn)[出了招牌式的大笑。
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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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換個詞，沒那么聲嘶力竭，就只是你在這個人生階段，你想要表達、想要思考的一些東西呢？”
“畢竟每個人想表達的東西，可能和這個角色和這個故事也不太相符。對吧？也許若干年之后，還有一個這樣的角色，再找我來的話，也許那個時候我可能有想表達的東西，但此時此刻好像我沒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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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摔到地上
隨著王凱人氣日增，粉絲循跡而上，翻找出不少他的“黑歷史”，比如記錄他剛出道演《寒秋》、《丑女無敵》時期的新浪博客，流水賬一般的日志，口吻筆觸顯得稚嫩。王凱決定不刪除那些中二的過往，喜歡的總會喜歡，討厭的繞道就好，這是成名教會他的人生經(jīng)驗。
作品越來越多，質(zhì)疑聲也隨之而起：以靖王的形象大量吸粉后，王凱角色氣質(zhì)的多樣性反而不如從前，相似的、精英氣質(zhì)的偉光正形象，看來看去漸漸讓人審美疲勞。像是壓強與受力面積，越是聚光下的光環(huán)，燈越亮，光明之外的黑暗也就越發(fā)漫無邊際。
《嫌疑人X的獻身》中，有觀眾覺得他飾演的刑警唐川太“端著”。王凱皺眉，反問道：“你看過了嗎？你覺得我端嗎？”
他不太接受這樣的意見。他仔細分析了唐川的人物特點，試圖證明唐川的形象并非完全不接地氣——“他不愛洗杯子，這個小毛病就是人物的瑕疵，他不是完美的，他也有缺點，也懶，并且會為自己的懶找借口。這也是這個人物小可愛的地方，只是看大家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也有考慮不周的時候，有判斷錯誤的時候，不是永遠都是對的，不是一個人去完成所有的任務(wù)，他也得靠同事的協(xié)助去完成，他不是英雄?！钡谀承┬蜗蟮乃茉焐?，導(dǎo)演需要他拿出更多的精英感，比如說話的時候帶著一點腔調(diào)，給人生人勿近的感覺。王凱有點無奈，“我也不想啊，但劇本就是這么寫的啊。”他覺得自己“真的盡力了”。
“表演是集體藝術(shù)，它不是任性的藝術(shù)。”王凱說，“不是說你想怎么來就怎么來?！?/p>
他很想把自己徹底放下來，“摔到地上”，去演一個民工，但很難。氣質(zhì)和外形是別人選擇他的考慮，換作由他來選，興趣是第一位的，人物的價值觀、人生觀也要對胃口，比如新劇《大江大河》里的宋運輝，一個有魄力的從底層爬向成功的小人物。他接受不了演一個“壞人”。最后人物有沒有改邪歸正，有沒有迷途知返，都得考慮，但如果是從頭壞到尾的人，他演不了，理由是“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當(dāng)然，他也不喜歡沒有男子氣概的“陳家明”，可放在從前，他是別無選擇；如今，他終于有資本理直氣壯：“我可以選擇我喜歡的角色?！?/p>
（實習(xí)記者趙逸凡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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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凱
演員，1982年出生于武漢，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xué)院03級表演班。2005年出演電視劇《寒秋》進入娛樂圈。參演作品有《英雄本色2018》《嫌疑人X的獻身》《歡樂頌》《瑯琊榜》《偽裝者》《丑女無敵》《知青》《北平無戰(zhàn)事》等。2014年憑借電影《黃克功案件》獲第九屆華語青年影像論壇年度新銳男演員獎；同年因出演古裝權(quán)謀劇《瑯琊榜》而獲得關(guān)注，并憑借蕭景琰一角獲亞洲彩虹獎最佳男配角稱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