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日,吳彤前往美國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接受2017亞洲創(chuàng)變者的頒獎,此次獲獎的九人里包括兩名中國人,吳彤和滴滴出行總裁柳青,去年該獎頒給了導演張藝謀,建筑師貝聿銘同年獲得終身成就獎,馬云是該獎項的首屆獲獎者。聽聞這個消息,大提琴家馬友友感嘆這個獎對吳彤來說來得太晚:“一千年之后,你終于得了一個獎?!?。
其實關于獲獎,吳彤能說出不少回憶。
比如13歲那年,參加了全國少年兒童民族器樂比賽的吳彤被父親“擺了一道”:“我記得當時屋里很暗,還沒點燈,父親壓低聲音對我說,沒有看到我的名次,我無可奈何地低下了頭。”父親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大笑,告訴吳彤他是少年組的金牌,而且是少年組年齡最小的獲獎者。吳彤抬頭看到,一向嚴苛的父親笑了,自然而慈祥,雖然不知道獲獎意味著什么,但這個笑容照亮了吳彤所說的“黑暗的童年”,成為童年記憶中快樂的制高點。
后來,在音樂學院舉辦的民歌大賽,吳彤也拿了一等獎——如今看來已不值一提,卻無形中給了他唱歌的動力,他的嗓音沙啞,卻在高聲處輕快,這樣的嗓音條件,為他日后轉去唱搖滾提供了可能性。
“如果不鼓勵,我也會唱下去,因為喜歡唱,但是有了這些(鼓勵),我可能會比較清楚地知道,哦,我真的可以唱。”46歲的吳彤這樣去解釋那個十幾歲的少年。5歲學笙,20歲組建輪回樂隊,28歲加入馬友友的絲綢之路樂團,外界的認可越來越多,但吳彤已經不再需要。
國內大火的《我是歌手》連著三季邀請吳彤,朋友來勸,參加了會帶來關注,但吳彤知道自己并非初出茅廬、急需他人認可,作為職業(yè)音樂人,音樂本身即是所求。朋友又說,至少能讓更多人了解你正在做的傳統(tǒng)笙文化,但吳彤擔心,這樣瞬間膨脹的關注會讓自己失去寧靜,而內心的單純和寧靜正是創(chuàng)作的前提,得失一衡量,他連拒三次。
2010年2月,吳彤憑借《快樂》與馬友友及絲綢之路樂團的藝術家們一同獲得第52屆格萊美最佳跨界古典專輯獎,他在頒獎典禮上說:“做音樂,只在舞臺上表達就足夠,舞臺之外,保持生活的、創(chuàng)作的狀態(tài)就好……在我看來,音樂是不可比的,它可能有技術高低之分,但在誠意上、感情上不應該有分別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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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的種子
吳彤從5歲開始吹笙,第一把笙是爺爺做的,由湘妃竹制成,精巧別致,第二把是爸爸做的紅木笙,音色洪亮,分量很重,吳彤的手被磨破過好幾次。現(xiàn)在拿的笙已經用了六年,是姐姐工廠里的師傅做的。吳彤在演講平臺一席上說“一輩子沒在樂器上花過錢”,聽著是好事,但不好的地方也有,家族傳承,這笙,你不吹都不行。
“若要人前顯貴,就要人后受罪”,父親把這話說在了前頭,等于給吳彤的生活加了把剪刀,夏天粘知了、打水仗,冬天放鞭炮、堆雪人,四季皆宜的捉迷藏和跳皮筋,通通剪掉,留下的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就是吹笙。
父親上班,媽媽也不在家,放學回家后,等著吳彤的是十盤空錄音帶和一個磚頭錄音機。打開錄音機,放進錄音帶,按下錄音鍵,拿起那把紅木笙,對著墻上那一張張用毛筆寫的“墳墓般的樂譜”,再不喜歡,吳彤也要弄出點聲音來填滿錄音帶,好通過父親的審查。
不吹不行,索性亂吹,吳彤后來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即興,但在當時,一通亂吹讓本來仿佛靜止的時間不再粘稠,反而隨著笙的音色變得輕快,窗外小伙伴們玩鬧的聲音也不再讓人羨慕,一個人吹笙也不再孤獨。此時的笙就像交通工具,像飛機像火車,帶著吳彤,想去哪去哪。他覺得自己并沒有失去什么,反而獲得了另一種語言。他是在用這種語言自言自語。
自此,主動性才產生,笙的種子在這里埋著。
吳彤家里做笙,他本人吹笙,“做笙與吹笙一結合,讓笙的表現(xiàn)力大大增強。”音樂評論家劉雪楓說得不無道理,吳彤的父親吳仲孚為笙加上了鍵和擴音管,之后又參與發(fā)明了三十六倍簧高音加鍵笙、中音笙、次中音笙、低音笙甚至是倍低音笙,使笙成為一個高低中聲部齊全的樂器。后來吳彤接觸流行樂,也用笙演奏搖滾樂,發(fā)現(xiàn)笙不僅可以吹奏和弦,甚至可以同時演奏復雜多變的節(jié)奏,因此,他在輪回樂隊時期一直使用笙。慢慢地,吳彤發(fā)現(xiàn),在較大的演出場合中,如果需要和觀眾互動,那么笙就要有更好的擴音效果,于是他聯(lián)合美國的西門子公司和自己家族吳氏管樂的師傅們,將麥克風裝進笙里面。劉雪楓說:“在此之前,笙就是一個和聲,現(xiàn)在,笙的表現(xiàn)力在中國管樂器中已經是第一了,它可以從最弱的音吹到最輝煌的音?!?/p>
吳彤(前排左一)和馬友友(中)以大提琴與笙兩種樂器展現(xiàn)中西思想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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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吳彤還為世界帶來了全新的笙的介紹,東漢《白虎通》記載:“笙者,太簇之氣也,象萬物之生也,故曰笙?!焙螢椤疤亍?,一直以來,吳彤演奏的笙都是D調,而D調是西方音樂中一個音高的叫法,它所對應的音正是中國十二律中的“太簇”,這12個音對應中國12個月,“太簇”對應著正月。“正月之際,一陽始生,萬物復蘇,在那和諧清越的笙音里,有我們祖先對天地萬物共生的愿望”,吳彤翻著古籍,抓住關于笙的所有線索,包括其中的只言片語、歷代的詩詞歌賦,他試圖連接和勾勒,“這不是學習,而是喚醒?!睂峭畞碚f,這些和笙相關的文字,雖第一次見到,卻不陌生,因為在這些對笙的贊美中,他看到了對人性更高遠的追求?;诖?,吳彤總結出笙的哲學內涵——“和、德、清、正”。
笙在吳彤的手中,似乎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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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放性
盡管家傳深厚,吳彤身上卻保持著一種開放性。
吳彤和絲路樂團在格萊美頒獎典禮后臺自拍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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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的聲音很雜,從他耳朵旁的walkman里傳來的律動飄進了心。叛逆的年齡到了,體內的力量呼嘯生長,此刻的吳彤對笙的練習遇到了瓶頸,可供練習的譜曲大多是近百年內的作品,且趨于雷同,想要在民樂上有所作為,需要的是美學和文化的積淀。吳彤知道,此刻自己想表達的東西,笙無法承載。而耳朵里的這些聲音則不同,流行音樂的律動讓他踩著自行車腳蹬子的腳越來越有勁,搖滾樂則給他只要拿起一個耳麥就可大聲喊出自己的快感。腳蹬子越踩越快,腦子里的旋律越來越清晰,吳彤立刻停車,一邊哼唱一邊用walkman將腦海里這段旋律錄下來,這種激動持續(xù)到上課,根據旋律作好曲后,就差歌詞了——正好當時中文課講到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填上去一看,詞曲貼合。
《烽火揚州路》的第一次演唱是在當年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的元旦晚會上,場面火爆,校園內競相傳唱。幾年后,吳彤加入輪回樂隊,這首曲子也進入樂隊的第一批作品。1992年,百花錄音棚的老哥(王欣波)是頂尖的搖滾樂錄音師,輪回樂隊版的《烽火揚州路》被收錄到他正在籌備的專輯《搖滾北京》中。錄音當晚,大家不斷涌現(xiàn)新想法,各種技術也在試驗中,直到晚上12點還沒輪到吳彤錄唱,他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陳曉俐彈撥一段琵琶,營造出馬蹄飛奔的氣勢,吉他的solo因失真而華麗異常,凌晨3點被叫醒的吳彤用冷水洗臉,在1990年代北京的夜晚里吼出彼時中國青年共同的喧嘩與躁動。
兩年后,輪回樂隊的第一張專輯面世,大賣30萬張。隨后,樂隊簽約日本JVC唱片公司,同年出版具有探索意義的專輯《心樂集》,一改搖滾歌曲里的反抗情緒,以一種溫暖、深情的東方力量介入,被稱為“新寫意音樂”。2000年,輪回樂隊精心制作單曲《春去春來》,引起轟動,并受邀參加中央電視臺直播的千禧年元旦晚會,成為首支參加央視晚會直播的中國搖滾樂隊。
輪回樂隊的聲名達到頂峰,吳彤卻又一次調轉方向。
1999年,吳彤去密歇根音樂學院開講座,宣傳中國民族樂器,被正在幫馬友友籌劃絲綢之路樂團的作曲家盛宗亮看中,引薦他進入其中,“非常興奮,但也有點糊涂?!瘪R友友的名聲吸引著吳彤,“跟著大師,一定可以學到很多。”邁入千禧年之前,吳彤對自己說,接下來要走向世界去學習。
絲綢之路樂團由馬友友創(chuàng)建,將從東亞至歐洲的古絲路傳統(tǒng)聲音重新介紹給世界,吳彤在這里擔任巴烏和笙的演奏和作曲,是樂團唯一的聲樂演唱者。這段時間被吳彤稱為“有進取心的幾年”,在這里,“大家都會把最好的音樂奉獻出來”,從木卡姆到拉格,從簡約派到嘎美蘭,也有日本的音樂家向他分享日本雅樂,他們嚴格的傳承讓吳彤可以想見中國唐朝音樂的模樣,甚至有些不識譜的音樂家,不被具體的音符限制,即興起來的力量發(fā)自內心,是每個當下的最佳?!埃ㄍ鈬魳罚┮綦A變化的豐富,多樣的結構和復雜的節(jié)奏,完全是五光十色,眼花繚亂?!眳峭涌煺Z速,好像回到那個加快腳步努力學習的時期。
吳彤決定把中國民歌介紹出去。民歌中會有不同的音階出現(xiàn),也有很強的地域色彩,于是《十面埋伏》、《小河淌水》、《蘭花花》等民歌被吳彤改編,成為世界舞臺上的一員。
身邊的人都發(fā)現(xiàn)吳彤身上的開放性,卻有不同的解釋,“我覺得和他搞搖滾有關?!币魳吩u論家劉雪楓說,“搞搖滾的人,眼界開放,不拘一格,靈魂里有自由的東西?!痹缒辏瑒⒀骱蛥峭畡倧拿绹貋?,隔幾天就要約一次大排檔,“什么都聊,可真是太開心了?!?/p>
與不同類型藝人均有合作的姚謙,認為吳彤身上知識分子的氣質讓其與眾不同,“思考性是知識分子的特質,每次見面都會發(fā)現(xiàn)他有很多進展,無論是音樂還是對人生的思考,這種開放性的核心精神是很明確的,就是看自己還有什么空間,然后就不停地深化和思考。”
吳彤自己的解釋很簡單:“不是非這樣不可”,少年時期,他仰頭看那滿墻樂譜,卻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填滿空錄音帶時,“非這樣不可”就有了松動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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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隔閡
因為開放性,吳彤將自己撬出多個面向。他唱流行,《春光燦爛豬八戒》的主題曲《卷睫盼》即是他與陳琳合唱,成為90后的童年回憶;他唱搖滾,《烽火揚州路》是他在輪回樂隊時期的代表作;他唱民歌,將中國的《蘭花花》唱到當時全美最熱門的脫口秀節(jié)目《今晚》上。一次次的轉身看似劇烈,但吳彤從未放棄任何音樂形式,相反,他尋找它們內在的相關性,使它們相互之間沒有隔閡。
如果說輪回樂隊時期,從《烽火揚州路》到《定風波》是一條融合中國古詩詞和現(xiàn)代音樂的探索之路,那么到現(xiàn)在,吳彤對音樂元素的融合更加自如。在《我一直聽見自己的笙音》這張專輯中,《春秋配》作為電視劇《秋海棠》的主題曲,以笙、簫、三弦等民族樂器奏出厚重而深情的旋律,以間奏中的京腔叫板貼合劇情?!堆嘧印穭t是大提琴與人聲二重奏,關正躍的大提琴如泣如訴,吳彤低吟淺唱,氣息不斷拉長,情感越來越濃。但在與中國喜鵲樂隊錄制的另一個版本中,融合了同樣深情而傷感的《查爾達什舞曲》,又加入清麗的琵琶和火熱的吉他,情境更加熱烈。吳彤的音樂作品常改常新,且總有不同的味道。比如同專輯中的《塔玲瓏》,在2008年的第五屆曲藝牡丹獎頒獎晚會上被改編出詼諧和俏皮的意味,西河大鼓曲調配上三弦的韻味,營造出親切感,間奏部分加入的天津快板,與結尾的“我唱得不好,請您多批評,紋兒了哇了響紋兒嗡”的幽默遙相呼應。
2007年,吳彤為王家衛(wèi)的《東邪西毒》配樂,王家衛(wèi)給他一段影像:張學友飾演的北丐在沙漠中埋伏馬賊。一周后,吳彤融合蒙古的呼麥、北方的管子和失真的吉他,做了段充滿地方民族特色又有現(xiàn)代音樂元素的作品,其中的殺伐之氣暗合這場沙漠伏擊。之后,王家衛(wèi)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鏡花水月”展覽配樂也由吳彤完成,這場展覽用影像來展示中國元素在服裝上的演化,極短的時間內,他只用一攢笙表現(xiàn)出春夏秋冬,來自周朝的笙節(jié)制高雅,中式元素在光影中延展成古老意象。
不僅如此,蘇富比拍賣公司曾請吳彤為吳冠中的畫創(chuàng)作配樂,首發(fā)之作《遠山》曾是姚謙案頭最常播放的曲子。張藝謀執(zhí)導的《對話·寓言2047》中,吳彤創(chuàng)作的八分鐘音樂里,舞蹈、古琴和密麻的激光在舞臺上交織纏繞,被京劇演員裘繼戎稱為“醉心于其中”的一次合作。
《我一直聽見自己的笙音》里,《望春風》的原版是大提琴演奏巴赫旋律,吳彤奏笙,并以閩南語演唱,而在剛剛結束的若耶音樂雅集上,作為壓軸曲目的《望春風》卻是另一種玩法:會稽山下的六處臨湖的明清老宅,其寬闊的陽臺成為舞臺,幾十名觀眾坐于湖對面,昆曲老生泛舟湖上,一段詩詞吟誦后,大提琴的聲音配合笙,從湖水上悠悠漂來,點染湖面的點點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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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25日,北京,左起:音樂監(jiān)制吳彤、主演梁朝偉、導演王家衛(wèi)、主演劉嘉玲、攝影杜可風出席電影《東邪西毒終極版》發(fā)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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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用局限的身體行為,通過手中局限的聲學樂器,來表達無限的渴望?!眳峭稳菀魳芳以谖枧_上的表現(xiàn)。
“做到這一點,就是因為他站在世界的高處,手藝到了的時候,視角幫助他再往前跨一步。”劉雪楓說,在少年時期,吳彤自知還需沉淀,千禧年之后他站在世界主流音樂中吸納精華,如今他向世界奉獻無隔閡的音樂。
音樂的無隔閡,首先是心的無隔閡。采訪中,吳彤主動將座位選在咖啡廳中央的沙發(fā)上,面對一整扇玻璃窗坐下,他會看陽光灑落,有些草還在枯萎,有些葉子正在變紅。他贊嘆自然,讓他說一個愿望,他說希望大家放下手機,去感受陽光的明亮,風吹過肌膚的感覺,包括米的味道和水的甜味。他贊嘆生命,采訪間隙,當得知攝影師剛剛做母親,他對著也剛做母親的助理脫口而出:“真好!兩位年輕的母親!”
春天來了,他會去山上聞聞草的味道,感受風融入體內的能量。他曾問過馬友友,“樂器是有生命的嗎?”馬友友說,是的,因為制作樂器的樹木是有生命的。如今拿這個問題問回吳彤,他說,“我愿意把笙想象成有生命的?!敝挥羞@樣,他與笙的溝通才會真誠。吳彤把笙當成自己的朋友,演出之前的校音是朋友之間的交流,而自己心跳的速率、氣息的深淺甚至心神是否專注,也都可由笙照見。
唯樂不可以偽,吳彤說:“面向自己的內心,是我認為唯一對的方式?!薄段覑鄢枰驗槲壹拍返腗V靈感來自姚謙:“最真誠的歌唱,就像是一場凝視?!痹谶@個MV中,一張黃色的桌子,吳彤坐在左邊,右邊的人不斷變換,銀發(fā)的老太太、皺眉的年輕人、著粉衫的小朋友。吳彤注視著他們,如同觀看了一段段人生,透過那漆黑的瞳孔,他感覺到躲閃、掩飾、懷疑、敞開以及給予。MV最后,左邊的吳彤凝視著右邊的吳彤。
不止一次,吳彤提到這“同體大悲”的時刻,有時打坐完畢,他來到窗前,“我看到窗外的行人,看到遠處的一草一木,好像它們和我都是合一的,我能感覺到很多喜怒哀樂,我會充滿熱情地看待每一個生命,他們是如此了不起的存在,我發(fā)自內心地生出一種歡喜和悲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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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釀成蜜
大學的一個寒假里,吳彤買了一箱方便面,把自己關在一個老舊的居民樓里,窗簾合上,他僅憑窗外傳來的車鈴聲或者飯菜香來推斷時間。他枯坐在書桌旁,將自己扔進人生的終極問題里漂流,希望自己能像“菩提樹下的釋迦牟尼,這一坐下去,再起來,便是了了分明”。但“這個房間像一口棺木,埋葬了我的疑問”,被疑慮折磨的吳彤站起來,伸手拉開窗簾。眼前的一切被他記錄下來:“窗外是一片潔白的世界,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從天空飄落,既不是撲簌簌的猛烈,讓你蒙頭掩面,也不是那種稀疏的星星點點,讓你擔心雪就要停了。那是一種輕盈而歡快的節(jié)奏,一片片舞蹈一般在你眼前騰挪輾轉……腳踩在積雪上的聲音叩響我的耳膜……我好像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活著,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活著?!眳峭畬懗梢皇自姟断卵┝恕贰=K極問題不可解,諸如“活著的意義”,吳彤再沒問過。三年后這首詩配上電吉他被錄制成一首小樣,只在與好友對飲、掏心掏肺到無話可說時,才拿出來唱一唱。
吳彤說自己的工作就是將悲傷釀成蜜的過程,每次練習都是無盡的煎熬,追逐音樂的光華,為此跨越“散亂的意象和昏沉的惰性”。尤其在絲綢之路樂團,盡管秉持一顆開放的心,但總有自己的喜好,現(xiàn)代派的音樂復雜,一個人練習時,節(jié)奏、和弦和指法難度都很大,一天只能攻克八個小節(jié),練完簡直要崩潰,但想著自己的每一次練習,都會讓笙多一個可能性,吳彤咬咬牙堅持下去了。當初,他因為笙的曲譜少且重復而將其暫時擱置,如今,經過他一己之力,舊笙開新芽,多了近百首曲譜供人演奏。
他談及和輪回樂隊的分手。那時他正在美國研發(fā)電子笙,卻從媒體上得知自己已被輪回樂隊單方面驅逐,“當時感覺天空都灰暗了”,甚至懷疑友情,“那是同甘共苦12年的朋友兄弟?!笔嗄赀^去,時間的風將表面的恨意吹走,留下的還是印在心里的感激,他把這次分手的原因歸結為溝通不善,卻也感謝輪回教會他溝通的重要性,正因此,面對差異化更大的絲綢之路團員,他才能與之發(fā)展出家人般的情感。
1971年出生的吳彤,站在不惑與知天命之間,對我的問題從容應答,唯有談及父親,才有一絲猝不及防?!?0年了?!彼ь^看了看天。
盡管他說童年時期父親對他的管教可以說是“折磨”,“掃帚、皮帶、尺子、鞋底子、搓板,父親的手”,哪一樣都在吳彤的身上招呼過。父親罹患癌癥去世前的脆弱和無助讓吳彤心痛,始終沒和父親進行一場成熟的對話讓吳彤遺憾。不過,現(xiàn)在他和父親已經成了朋友,曾經父親用指責、謾罵、棍棒也用耐心帶領他走進的這扇音樂之門,成為父子倆溝通的最佳方式,“每次當我吹著笙的時候,我都感覺父親在天上看著我。”
在聯(lián)合國總部的頒獎現(xiàn)場,亞洲協(xié)會表示,吳彤“展現(xiàn)了卓越的沒有隔閡的音樂境界……從古老的樂器笙里,找到了貢獻給世界的禮物”。吳彤回應:“我們生活在一個復雜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在渴望獲得更多,但在過去的幾年里,我通過笙發(fā)現(xiàn)了重要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少一點(having less )。”因工作不能趕到現(xiàn)場的馬友友特意托人送來祝福。典禮結束,吳彤發(fā)短信感謝馬友友:“You ambush me(你給了我一個伏擊)!”在此之前,吳彤改編過琵琶大曲十面埋伏(ambush from all sides),馬友友回復:今天這是第一個埋伏,還有九個埋伏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