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 哈金 從饑餓小說家到Xuefei Jin教授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特約撰稿 嶺尓 日期: 2018-01-03

“其實人和人,到最后的區(qū)別,就是這一個一個坎,你能不能熬過去,過去了,你就不一樣了”

哈金

本名金雪飛,筆名Ha Jin,1956年生于遼寧。1977年考入黑龍江大學(xué)英語系,1984年獲山東大學(xué)英美文學(xué)碩士學(xué)位,1985年赴美留學(xué),1992年獲布蘭迪斯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現(xiàn)任波士頓大學(xué)創(chuàng)意寫作系教授兼主任。長篇小說《等待》獲美國國家圖書獎和??思{獎,短篇小說集《光天化日》和《好兵》分別獲奧康納獎和海明威獎,2004年長篇小說《戰(zhàn)廢品》再度獲得福克納獎并入圍普利策獎。其他作品有短篇小說集《落地》、《新郎》,長篇小說《自由生活》、《池塘》、《瘋狂》、《南京安魂曲》、《背叛指南》、《折騰到底》等。

跟哈金提前半個月約見面時,并未想到那一天會是中秋節(jié),也壓根忘記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

“就這么定了,我們10月5日見面吧,地點就在我的221辦公室。那天下午我有文學(xué)課,你可以跟我去旁聽,我會講《憤怒的葡萄》?!?221是哈金在波士頓大學(xué)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的辦公室,隔壁的小教室222,幾十年來已經(jīng)走出了普利策獎、美國國家圖書獎、海明威獎、??思{獎……各大文學(xué)獎得主。哈金從那間教室畢業(yè),15年前又回到那里,以文學(xué)教授 Xuefei Jin 的身份任教到現(xiàn)在。如今,61歲的哈金,還是這個在全美名列前茅的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的系主任。

10月4日我從紐約出發(fā),沿95號公路駕車去聽一堂創(chuàng)意寫作課。四小時后,我在傍晚抵達波士頓。頭頂?shù)脑铝链蟮檬д?。我把酒店定在了Watharm鎮(zhèn),就在布蘭迪斯大學(xué)旁邊,GPS顯示,距離波士頓大學(xué)12英里。當(dāng)年,哈金來美國的第一站就在這里,他從山東大學(xué)考來布蘭迪斯讀英美文學(xué)博士。讀到第三年,開始每周一次從Watharm的布蘭迪斯,向東去cambridge的波士頓大學(xué),旁聽寫作課。后來哈金回憶說,“開車要40分鐘,開回學(xué)校12英里,開回當(dāng)時的家15英里?!蹦鞘?990年,34歲的哈金第一次聽說“創(chuàng)意寫作”(Creative Writing ),第一次嘗試用英文寫詩、寫小說。

WuNan也曾住在Watharm。上世紀(jì)80年代他從香港來到波士頓,在布蘭迪斯大學(xué)讀政治學(xué)博士,后因種種變故,退學(xué)去亞特蘭大開起了中餐館。本想學(xué)成歸國回家鄉(xiāng)大學(xué)教書的他,選擇留在這個國度,為生計摸爬滾打,又不甘虛度此生,拿起筆開始寫舊體詩,自費出版了一本詩集。即便受到各種嘲諷,WuNan還是離開油膩的廚灶,決心走上自由創(chuàng)作之路,并說出一句,“如果你不知道怎樣利用自由,自由對你就沒有意義?!?這是哈金的長篇小說《自由生活》中的情節(jié),六百多頁,花了他7年時間。

小說出版后,很多人都認(rèn)為這是哈金的半自傳小說。連盛贊過他的厄普代克都這樣公開評論。哈金不解釋,他只記得一句尤其給他力量的話,來自太太,“《自由生活》你寫到這分兒上,以后你別的啥都不干也行了,就做個混蛋吧?!蹦枪沈湴?,比哈金此前拿下美國國家圖書獎和??思{獎、海明威獎時都要強烈。

可哈金還是沒去做個混蛋,也無法“啥都不干”。他比30年前剛來美國時還要拼命,不敢放松?!安粚懗鰝ゴ笞髌吩趺葱心??最難的是一個人成功后怎么繼續(xù),比一開始還要難?!背艘徊恳徊看蚰バ滦≌f,出版時照例在扉頁上寫上:獻給Lisa和Wen(太太和兒子),哈金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在波士頓大學(xué)當(dāng)好Xuefei Jin教授。這位常自嘲邊緣、野生的作家似乎有種使命,要教出幾個出色的移民作家。

哈金與德國編輯烏俐卡 ?(圖 哈金提供)

■哈金每年秋季開設(shè)的移民文學(xué)課,正在分析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 (圖 嶺尓)

Xuefei Jin教授,與沃爾科特共用辦公室

與哈金見面的那天早上,諾貝爾文學(xué)獎揭曉,移民作家石黑一雄獲獎。那天是周四,下午哈金有3個小時的文學(xué)課,講授移民文學(xué)。他一般早上10點從家里出發(fā),先開車再換地鐵,兩小時內(nèi)能到波士頓大學(xué)。那天在路上,他給系里的協(xié)調(diào)員凱瑟琳·康(Catherine Con)掛了個電話,請她看看“有沒有一位從紐約來的采訪者已經(jīng)到了辦公室”。兩人電話里聊起剛剛揭曉的諾獎,“是石黑一雄哎?!?“ 也不算冷門,其實諾獎就是個大獎,給誰都行。沒獲獎的,也不代表寫得不好?!?/p>

凱瑟琳也曾是哈金的學(xué)生,鋼琴專業(yè)出身的她,2012年考入波士頓大學(xué)創(chuàng)意寫作系。當(dāng)時她是班上唯一的亞裔,媽媽來自臺灣,父親是中國和哥斯達黎加混血,她生在美國,不會中文。至今她還記得,在哈金課堂接受的訓(xùn)練,“ 一個故事要有5個場景和一個出其不意的結(jié)尾”,“寫作非常之難,我們可以選擇其他任何職業(yè)。但既然選擇寫作,就意味著熱愛?!币驗榱⒅拘≌f寫作,畢業(yè)后她又回到系里,當(dāng)協(xié)調(diào)員,邊創(chuàng)作,邊工作。

上午11:30,我在221辦公室見到了哈金。他剛摘下棒球帽,穿一件藍牛仔襯衫,帆布褲,和那雙已穿舊的被媒體多次拍到的“帶流蘇的棕色皮鞋”。前一天是中秋節(jié),他收到了朋友遞來的月餅。一邊拆著這一周堆積的信件,一邊招呼我坐下。哈金現(xiàn)在的身份,除了教長篇小說的Xuefei Jin教授,還兼任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的主任, 多了很多行政上的雜事。

“一大早,都是石黑一雄的新聞,又是移民作家啊。” 我說。書架上有本遠藤周作的《沉默》?!笆前?,他很不錯的,Reputation很好。不過他的小說基本上是英國傳統(tǒng)了,我倒想起另一個華裔英籍作家Timothy Mo,中文名叫毛翔青。他寫過《酸甜》,一點也不比石黑一雄差,就是脾氣不好,把人都得罪了。所以得獎很大的因素,有一個運氣在里面?!?我看著眼前這位拿過美國各種文學(xué)大獎的“得獎大戶”, 他的表情謙卑得像剛出道的新手,“包括我自己,比我寫得好的太多了?;钪模廊サ?。你只有一條路,去寫,寫好。”

這間辦公室,哈金呆了15年。房間不大,創(chuàng)意寫作班的傳統(tǒng)是兩人合用一間。以前,哈金的同屋是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沃爾科特,兩人共事五六年,一個教小說,一個教詩歌和戲劇,共用這間221?!八?dāng)年常跟我說:你知道吧,我是可以提名諾獎的,但得拿錢來。每次我都不理他?!?我問哈金,“他是開玩笑嗎?” “ 半真半假吧。他后來退休,我們就沒往來了?!?017年3月沃爾科特去世了,哈金辦公室的書架上,還留著一張他和女兒的合影。

現(xiàn)在和哈金共用辦公室的,是女作家西格莉德·努涅斯,她曾是蘇珊·桑塔格的秘書,桑塔格兒子的女友,寫過一本《永遠的蘇珊》?!八男≌f才好,《上帝呼吸中的羽毛》非常獨特。她專教小說修改,每周一,就在隔壁?!?/p>

隔壁的222,就是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那間傳奇的小教室。不到20平米,在這兒教過創(chuàng)意寫作的有大名鼎鼎的羅伯特·洛厄爾、西爾維婭·普拉斯、安妮·塞克斯頓……小說家契佛、寫《革命之路》的理查德·耶茨……在這兒教了幾十年的著名詩人羅伯特·品斯基(Robert Pinsky)、小說家(曾經(jīng)的系主任)萊斯利·艾珀斯坦(Leslie Epstein)至今還在任教。而這間課堂走出去的重要作家,僅哈金那一級,就有他,以及得過普利策獎的瓊帕·拉希里(Jhumpa Lahiri), 提名美國國家圖書獎的彼得·霍·戴維斯(Peter Ho Davies)。窗外,是寫作間所在的劍橋鎮(zhèn)Bay State Road,偶而會有紐約街頭那樣的警笛聲飄過,更常聽到的,是不遠處查爾斯河上賽艇隊奮力的哨聲。

哈金對這里太熟悉。27年前,他在布蘭迪斯還未畢業(yè),就每周過來旁聽萊斯利的寫作課。1992年,憑第一本英語詩集《Between Silence》,他成為創(chuàng)意寫作班的正式學(xué)生。在這間教室完成的《Ocean of Words》(《好兵》),讓他成為萊斯利嘴里的“天才哈金”。

12點20了,哈金要去另一間教室上課。他打印出一疊紙,上面有5道題,都是關(guān)于《憤怒的葡萄》的細(xì)節(jié)?!耙粋€小考試,我要確認(rèn)他們都讀了。這本書很大,容易偷懶,不細(xì)讀不行?!?波士頓大學(xué)很大,整個校園沿著查爾斯河畔有130多英畝?!?0年代這一片都像貧民窟,后來波士頓大學(xué)才把這些樓都買來,現(xiàn)在校區(qū)大著呢。” 秋季每周四下午,哈金要去和221相隔三個街區(qū)的心理樓上移民文學(xué)課,三小時。他更拿手的長篇寫作課(Longer form),一般在每年春季,固定在222。

這門“移民文學(xué)”,是哈金2002年回到波士頓大學(xué)任教創(chuàng)意寫作間時專門開設(shè)的一門課。他是這個項目幾十年來唯一的華裔教授,而那時媒體對他的報道已是,“唯一同時獲美國國家圖書獎和??思{獎的華裔作家(《等待》1999年)。”15年來,世界各地致力于移民文學(xué)英語寫作的,都會慕名而來?!皠?chuàng)意寫作”早已是波士頓大學(xué)一個小王牌,HaJin的名字也成了寫作間的一張招牌。

“今年創(chuàng)意寫作招了18個人,8人詩歌,10人小說,一般每年都會控制在18人以內(nèi)?!眮砩弦凭诱呶膶W(xué)的,有一半是哈金小說創(chuàng)作方向的研究生:一個來自比利時,曾經(jīng)是個film maker , 想好好寫小說。一個來自加拿大邊遠小城,棄醫(yī)從文。一個印度人,已經(jīng)出了兩本書。還有來自英國的雜志編輯、來自孟加拉的文學(xué)青年…… 另一半,來自英語文學(xué)的研究生,偶爾也有本科生跑來聽。

一學(xué)期14周,這門課上,除了《憤怒的葡萄》“很大”需分成兩周外,其他時間每周一部移民文學(xué)作品分析。哈金按順序給學(xué)生列出的書目是: 遠藤周作的《沉默》、薇拉·凱瑟的《我的安東尼亞》、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納博科夫的《普寧》、努涅斯的《上帝呼吸中的羽毛》、亨利·羅斯的《就說是睡著了》、格雷厄姆·格林的《沉睡的美國人》、杰哈布瓦拉的《 熱與塵》、哈金自己的《戰(zhàn)廢品》以及奈保爾的《河灣》。

“為什么約翰總是感到自己有罪?”“當(dāng)Joads穿越沙漠時祖母怎么了?” 哈金設(shè)置的題目,只要精讀作品,都很容易回答?!拔疫@門課,要強調(diào)的是移居帶給人形而上的精神上的影響。比如斯坦貝克筆下,為什么女性在這種情境下會更有力量?而且,上完這門課以后,他們基本可以知道長篇小說有哪幾種形式,自己可以開始創(chuàng)作了。”

讓哈金欣慰的是,學(xué)生都愿意跟著他“啃大部頭”。他曾把杜拉斯的《情人》也列在書目中,但試了幾屆,效果不好,就換掉了。“他們覺得太輕了,不夠厚重,像是Love Letter?!?/p>

學(xué)生們不叫他哈金,也不叫教授,就叫Xuefei ,那是他在波士頓大學(xué)的正式教職姓名:Xuefei Jin。寫作間的網(wǎng)站和各種海報上,寫著巨大的HA JIN,“系里為了attract people (吸引人)吧,一般他們都叫我Xuefei?!? 他又馬上說,“不過我給學(xué)生寫推薦信,得用哈金,不能用Xuefei了?!? “ 推薦信寫得多嗎?”“ 哎,寫得太多了!你必須寫,他們是你的學(xué)生,你不管能行嗎。好多人找工作,申請教職,聯(lián)系出版……和我當(dāng)年一樣?!?/p>

哈金從前與沃爾科特、現(xiàn)在與努涅斯共用的辦公室221 ? (圖 嶺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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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意寫作間里的海報(9月18日),報紙上有對寫作間畢業(yè)作家的報道,哈金滿意的Weike wang 也在其中 ?(圖 嶺尓)

饑餓小說家——“那八年,我在系里就是孫子”??

哈金在美國的第一份教職,是在埃莫里大學(xué)任詩歌寫作教授。和他一起競爭這個職位的有260多人,當(dāng)時還未從波士頓大學(xué)畢業(yè)的哈金,最終拿下這個職位。1993年,他搬到亞特蘭大,開始了他在美國大學(xué)的亞裔文學(xué)教師生涯。

“那時候亞裔不是個優(yōu)勢,反而是劣勢。他們會想,你憑什么能來教文學(xué)創(chuàng)作?”

“為什么是你?”哈金自己也反復(fù)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我想有幾個因素,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整個過程我沒犯什么錯誤。從系里到學(xué)校所有面試,我表現(xiàn)得還不錯。再一個,我出了一本詩集,還有一個PHD。這很重要,美國很多作家沒有PHD。還有,我的推薦信很強?!惫鹬两裼浀卯?dāng)時他遞交了四封推薦信,兩封來自他在布蘭迪斯讀博時最重要的導(dǎo)師,大詩人弗蘭克·比達特和艾倫·格羅斯曼;另外兩封來自萊斯利和宇文所安。

他至今記得兩句鼓舞過他的推薦語:比達特在信中寫道,“他是我見過的最棒的文學(xué)家。”萊斯利寫道,“我從心底里相信他是天才?!薄斑@些話當(dāng)時對我非常鼓舞?!?哈金說。

37歲的哈金成了那所全美綜合排名前30的大學(xué)老師,在那兒度過了他在美國最難的八年?!澳前四辏以谙道锞褪菍O子。我是最拼命的一個,全得靠自己,不能靠別人。當(dāng)你決定用英語寫作時,已經(jīng)走上了一條另類的路。華人覺得你注定失敗, 這條路走不通。美國人呢,當(dāng)你沒拿到工作前都幫你,拿到工作后就覺得你是個rival(競爭對手)。所以我全得靠自己,任何一行句子、一行詩怎么弄的,我從來不敢問?!惫鸱磸?fù)說,你一個英語教授去問別人,說明你根本不行啊。

那段時間,哈金總想起兩個故事。一個關(guān)于契訶夫的——哈金少年時在家鄉(xiāng)東北小鎮(zhèn)圖書館唯一讀到的外國作家。契訶夫早期為了生計,寫過很多小短篇,給報紙投稿,用稿費買面包。有位老批評家看了他的小說,給他寫信,說你要珍惜你的天才,要寫嚴(yán)肅文學(xué)。不知道你的食物夠不夠,如果不夠,那你就餓自己,我們都是從饑餓開始的。另一個,是卡夫卡的《饑餓的藝術(shù)家》。一個人總是找不到人間的食物,什么食物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沒有東西能滿足他的饑餓感,最后饑餓成了他的藝術(shù)?!斑@兩個故事對我影響特別深,幾乎是深入骨髓的那種影響?!?/p>

饑餓的哈金,下定決心繼續(xù)冒險,他要用英語寫出最好的小說?!熬褪且环N你無路可退,只能退到紙上的感覺。跟著你的饑餓感走,別無選擇,只能到紙上去寫,大不了死路一條,失敗。不停地接受被退稿,被拒絕。但同時你又要無比自大,你要給自己一個幻覺,你一定能寫出偉大的作品。別管眼前有沒有人看,你要跟死去的偉大作家靠近。你不自大可以嗎?那就先輸了。” 時隔那么久,哈金聊起艾莫里那些年的生活,仍然激動。

“系里曾經(jīng)想趕我走。雇我的時候系主任在休假,回來一看雇了個亞裔人,說話還有口音,就總想趕我走。但是以后不行了,因為我出書出多了,還獲了獎,他們趕不走了?!?/p>

哈金在那些年反復(fù)饑餓的過程中,撐了下來,寫出了《光天化日》、《池塘》和《等待》,獲得了海明威文學(xué)獎、奧康納短篇小說獎、??思{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2002年,哈金和太太、兒子重回波士頓。他以華裔小說家的身份,重新回到波士頓大學(xué)他當(dāng)年的課堂,和萊斯利、羅伯特·品斯基、沃爾科特做起了同事。

1997年,哈金在美國佐治亞州家門前(Robert S. Abrahamson)

太太最像他最滿意的角色

傍晚,哈金一定要帶我去學(xué)校餐廳吃飯,這似乎是他接待朋友的慣例。“這是猶太人的Kosher餐廳,很干凈。吃完飯我再趕回家。我們住在林子里,太晚了,太太一個人在家害怕?!?/p>

在波士頓,哈金一家選擇遠離熱鬧的市區(qū),住在一個離市中心南向30英里的小鎮(zhèn)Foxboro。他們住了十幾年,鄰居只有一戶。不上課時,哈金每天早上起來寫作,下午累時在院子里干活。“干什么活???” “我們后院,6英畝呢,秋天馬上來了,各種葉子啊雜草啊,都是自己弄?!?/p>

他想起太太跟兒子剛來美國時,生活很簡樸,“一年才花五六千塊錢?!蹦鞘窃诓ㄊ款D大學(xué)讀書后期,為了兒子能上好學(xué)校,他們住進一個最好的區(qū),付不起昂貴的房租,就跟房東做了筆交易,“我們住Top floor, 但幫他們干活,早上幫送孩子上學(xué),下午幫鋤草料理院子,算交換?!?那樣的日子過了兩三年,清苦,但哈金正是在那時完成了很多作品。 “其實人和人,到最后的區(qū)別,就是這一個一個坎,你能不能熬過去,過去了,你就不一樣了?!?/p>

如今兒子已成大人,從普林斯頓畢業(yè)后,又在布朗大學(xué)讀博士,學(xué)歷史。有人說,哈金父子兩人,讀了美國最難的兩個專業(yè),英語和歷史。太太出國前專業(yè)是數(shù)學(xué),到美國后,除了計算好一家人的生活開支,最重要的角色是成為哈金的靈魂伴侶。她無數(shù)次用“數(shù)學(xué)家的直覺”為身邊的小說家提供修改建議?!啊兜却返恼麄€故事都是她給我的,太重要了?!薄逗帽吩谥袊霭鏁r,找不到合適譯者,哈金和太太聯(lián)手做起譯者?!逗帽缝轫撋蠈懼韩I給Lisa。譯者:卞莉莎,哈金。?

問哈金,他筆下最滿意的角色是誰。他說:《自由生活》里的萍萍。問他,太太最像誰,他說:萍萍。?

晚餐后,我向哈金提議開車把他送到昆西車站,他取了車再開回家,還需要50分鐘。他一個勁地客氣,像剛才搶著結(jié)賬時一樣堅決,“不用,不用,太麻煩?!?

終于還是上了車,我們在漸亮的月色中向南駛?cè)?。行進中,GPS自動語音,“Turn right on the Franklin street.”哈金嘿嘿笑起來,“ 它都告訴你?。 ?車窗外的月亮,比前一天的還要大、還要亮,哈金突然說,“ 有一次中秋,我們看到的月亮像房子那么大,真的,像房子那么大!”?

“現(xiàn)在看到月亮,你還會思鄉(xiāng)嗎?”

“現(xiàn)在看到月亮,就是月亮?!?/p>

池塘

等待

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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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6期 總第816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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