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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DAVID是劍橋最古老的一家二手書店。老板古斯塔夫·戴維是法國人,從1896年開始就在劍橋的露天市場擺攤賣書。后來生意越做越好,他也順理成章地在國王學(xué)院斜對面的小巷子里租下了店面。書店一開就是一百多年,至今仍由戴維的后人經(jīng)營。
2016年,我在牛津大學(xué)做訪問學(xué)者,常利用周末時間進行短途旅行。3月的一天,我去劍橋過周末。喝過艾爾啤酒的閑暇午后,路過一家叫作G.DAVID的舊書店。在這里,我發(fā)現(xiàn)了伊恩·弗萊明的《絕美之城》(Thrilling Cities)。
書是1964年1月的二次印刷,硬皮精裝,品相不錯,只要5英鎊。翻開一看,內(nèi)容是伊恩·弗萊明環(huán)游世界上14座著名城市的旅行隨筆。
我看過全套007電影,也讀過三四本小說。我好奇于一個邦德式的作家在現(xiàn)實世界中是如何旅行的。在《絕美之城》中,弗萊明一上來就坦承自己是一個拙劣的旅行者:“不喜歡博物館和美術(shù)館,受不了在政府大樓吃午飯,對訪問診所和移民安置點更是毫無興趣?!彼嬲信d趣的是“離開寬敞明亮的街道,走進身后的小巷……尋找一座城市隱秘而真實的脈動”。他是一名驚險小說家,在旅行中也“習(xí)慣了以一個驚險小說家的目光觀看世界”。
比如,在東京,弗萊明為旅行做了如下安排:“不見政客,不去博物館、寺廟、皇宮,不看能劇,更不要感受茶道……我想見見剛來日本并受到熱烈歡迎的毛姆,參觀高級柔道館,看一場相撲比賽,游覽銀座,泡一次最奢華的日式溫泉,找一回藝伎,讓日本最著名的算命大師給我算一卦……”
這樣的旅行,自然注定了與大部分旅行文學(xué)不同的寫作視角。和奈保爾一樣,每到一座城市,弗萊明都會拜訪一些有趣的人。在香港,他住在渣甸洋行總裁的別墅里;在澳門,他拜訪了當時的“黃金大王”;在洛杉磯和芝加哥,他訪問了《花花公子》總部和知名的犯罪新聞記者;在日內(nèi)瓦,他到卓別林家做客……他說自己不善社交,所幸的是,他的觀察力非常老到,又極具捕捉細節(jié)的天賦。當這些拜訪被移到紙上,就變成了一個個精彩絕倫的故事。
弗萊明受過良好的教育,見識廣泛又毒舌。在那個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和谷歌的時代,他對旅途中遇到的諸多事物都顯示出一副內(nèi)行人的熟識。在柏林,他嘲諷柯布西耶的建筑理論;在維也納的西班牙馬術(shù)學(xué)校,他將利比扎種馬的故事娓娓道來;在那不勒斯,他來到阿佛納斯湖,下到西比爾巖洞,回想起當年抄寫《埃涅阿斯紀》的情形——這里正是埃涅阿斯跨過冥河、進入地府的地方。
弗萊明對賭場的各種門道都津津樂道。無論在澳門、拉斯維加斯還是蒙特卡洛,他都要進場一賭。他甚至有機會進入賭場的后臺,饒有興味地觀看這個龐大的金錢帝國是如何運作的。弗萊明的女人緣也不錯。一大特長是給夜總會的姑娘看手相。他握著澳門姑娘的手,說“她的心不受大腦約束;有藝術(shù)細胞,只是還未顯露……在性上不太滿足”。最后這句話招來了姑娘們嬉笑的否認,又把另外兩個女孩吸引過來。于是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弗萊明“又看了幾個手相,喝了幾杯金湯力”。
某種程度上,弗萊明是一位典型的英國紳士。他成長于大英帝國最輝煌的年代,是見識過真正繁華的紈绔子弟。他經(jīng)歷過兩次世界大戰(zhàn),隨后目睹了英國的衰退。如果做一個不太恰當?shù)念惐?,弗萊明的世界觀有點像明末的張岱。張岱也曾是浮華子弟,然而“年至五十,國破家亡”。弗萊明啟程環(huán)游世界之時,除了路透社外,曾經(jīng)的大英帝國也只剩下區(qū)區(qū)三名駐外記者,“世界各地的貿(mào)易站皆處于衰敗之中?!?/p>
“二戰(zhàn)”后,英國人無暇顧及島嶼之外的世界。市面上幾乎見不到吉普林、康拉德或者毛姆那樣以海外為背景的文學(xué)作品。弗萊明希望用他的邦德小說和旅行隨筆,重新照亮帝國漸漸遠去的記憶。只不過,他悲傷而抑郁地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率先開拓了大半個世界的英國,“如今的影響力已經(jīng)所剩無幾。”
Cambridge University - Kings Colle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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