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永鏘病逝了,享年63歲。
介紹起他的身份,人們都愛夸贊其純正的貴族血統(tǒng):鄧志昂曾孫、鄧肇堅長孫、鄧伯勤兒子、鄧日燊侄兒,都是政商界舉足輕重的名流。論及生平漂亮的履歷,起點也總歸是名門薈萃的世襲制名校喇沙,以及國王學院、劍橋大學。
從小就是藍血人,他的成長史毫無懸念。資本豐厚,人脈亨通。90年代,他結(jié)束在北京大學英國文學系的教職,轉(zhuǎn)投商界,辦上海灘和中國會,代理雪茄生意。社會就是這樣,讓富者愈富,股權(quán)買賣動輒數(shù)十億。他在宴會中亮相,與戴安娜王妃、凱特·莫斯、安吉麗娜·朱莉皆有私交,名字后面一串被授予的勛爵,固然光鮮,但也有些過于遙遠。
如果說僅此而已,鄧永鏘不過是名利場上被簇擁的富商,一生燈紅酒綠,在所謂的上流社會一抓一大把。然而,家族背景加上個人魅力,讓他在英文世界融會貫通,被評價為“打破了西方人對華人的固有看法”。向來眉眼甚高的陶杰寫文章哀悼他的逝世,說“降下了一面旗,可謂黯然無光”。能獲得如此高尚的地位,鄧永鏘的不同之處在哪里?大概是他前無古人地,為自己的小城大亨身份,賦予了讓人眼界大開的文化意義。
他不是躲進小樓的名門寵兒,也不是認錢不認人的土財主,和他的上海灘、中國會一樣,鄧永鏘從人到生意,都塑造出獨特的風格美學,似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變體,在西方人眼中比中國更中國,在中國人眼中又是標準的洋人紳士——西裝一套又一套,剪裁考究,配色一流,完整的袋巾、袖口扣、手表三件套,手持雪茄與酒,又奉行傳統(tǒng)的奢華美,永遠混雜著中國風,一口老派英文,在英國受勛卻著長衫。除了物質(zhì)生活,還有精神世界,鄧永鏘讀哲學、出書、堅持多年寫專欄,和其他作者筆戰(zhàn)討論英文的使用,在電臺節(jié)目詼諧幽默地針砭時弊。
既名士風流,又張揚個性,在各路人馬間穿梭,你說他是玩弄資本游戲?時代偏偏就需要他,而他偏偏就是這樣,有人把他比作《鹿鼎記》的韋小寶:庖丁解牛,兩面通吃,四方游走,人比衣飾還要熨帖得體,借力打力,站著把錢賺了,皆大歡喜,各自甘心。
有錢人不稀奇,贊美一個人,香港喜歡用“有class”,海派貴族身份的鼻祖,舊上海滬語“老克勒”,一解亦為class的音譯,但跟它一比,品味太俗氣了,class則風骨上都高明一層,帶有些階級認可的意思,可看作品格的保障。
看新聞曝光才知道,自知病危之際,鄧永鏘原定9月6日舉辦“最后派對”,與好友共度最后時光,他廣發(fā)邀請函:“比起在追悼會上,當我過世了才見面,不如在倫敦開一個派對,那樣我們至少可以多見面一次?!?/p>
雖然未趕得及這一相聚,他便撒手人寰,但即使在病榻上,全世界的超模與名流們都提前如約而至,他們拍照上傳到社交網(wǎng)絡(luò),不避諱橫在面前的死神。鄧永鏘雖遭病魔摧殘,不復昔日的精致榮光,卻也笑得開懷,梳理精神,留下這彼此都心照不宣、可能是最后一張的合影。
鄧永鏘曾經(jīng)在專欄中寫,“當我死了,我希望人們會這樣說:他的罪惡是猩紅色的,但他的書被讀了。”花花世界,名利場中,一世長袖善舞,又能仗義執(zhí)言,經(jīng)歷過的人與事跑馬燈,功名利祿沉甸甸,名號再多,生意再大,最后的日子里,他反而一派輕松。說到底,他還是那個class的小城大亨,滾滾歷史中,自會有他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