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 新鳳霞 演員離開舞臺 就是魚兒離開水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鄧郁 實習(xí)記者 崔健一 日期: 2018-01-03

只是——世間再無新鳳霞,所有人都這么說。

在珠市口地鐵站下車,沿著在建的八號線向南走幾百米,便是有著六十余年歷史的天橋劇場。

盛夏的午后,劇場外人頭攢動。這里正承辦著第15屆北京舞蹈大賽。建筑的正前方是一幅巨大的鏤空雕刻——上面是一個舞蹈演員的形象。售票處的演出安排也顯示,中央芭蕾舞團(tuán)占據(jù)了年底之前的大半排期。

“有評劇嗎?”

“沒有?!?/p>

“要看評劇去哪???”

“去評劇院啊,這里還有旁邊的藝術(shù)中心(演出的)都是現(xiàn)代話劇。要不看場舞蹈得了,大熱天兒的,便宜賣您?!?/p>

路對面的天橋雜技劇場大門緊閉。只有走到這座被電線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三層小樓前,才能看到鐵門上方“萬勝劇場”四個字——老舍先生于1965年親筆題寫。

大廳黑漆漆的,只有一間屋子亮著燈。

開門的聲響驚動了屋內(nèi)的人,他叼著根煙走出來,手機上還播放著電視劇。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來這兒干什么呀?不開門不開門。”說明拜訪來意后,他又問我是否有“上面的批條”。

借著燈光能看得清,大廳四周掛著一些配有說明的海報,其中一張是一個穿著深藍(lán)底白花前襟上衣、梳著烏黑大辮子的姑娘。圖片說明顯示:“萬盛軒戲院(萬勝劇場原名)始建于1931年……五十年代初在此劇場,評劇藝術(shù)家新鳳霞主演《劉巧兒》曾紅遍全國?!?/p>

大半個世紀(jì)前,靈慧聰穎的民間藝人新鳳霞正是從此處登臺,迅速成為享譽全國的“評劇皇后”,流行程度甚至一度蓋過京劇。然而世易時移,今天所有的傳統(tǒng)戲劇門類都面臨潮流文化沖擊和后繼乏力的頹勢。除了圈內(nèi)人和親友,極少人了解,2017年是新鳳霞誕辰90周年。她的藝術(shù)生命緣何在四十歲上下,尚未全面綻放,便戛然而止,更鮮為今人關(guān)注。

兩個多月前,新鳳霞的兒子吳歡在微博上寫道:

1966年中國評劇院青年演員張少華當(dāng)隊長,帶隊抄砸了新鳳霞家。后來新鳳霞說“苦難都過去了,我也殘疾了,怪她們有什么用,原諒她們吧?!苯衲晷馒P霞九十冥壽,張少華還記得那些往事嗎??

他說自己平時很少發(fā)微博,寫這幾句只是想念母親,有感而發(fā)。沒成想,數(shù)日之內(nèi)這條微博閱讀量突破800萬。一代名伶,以一種突然的方式重回大眾視線。

然而一切絕不應(yīng)該止于一時的喧嘩。

生于亂世的新鳳霞,終其一生都在與黑暗和庸俗的舊世界決裂。自卑與現(xiàn)代前衛(wèi)的雙重意識驅(qū)使她“拼命學(xué)習(xí)”,耗費她大半生的精力。而與才子吳祖光堅定且幸福的婚戀,讓她成為同輩民間戲曲藝人里最與眾不同的一位,也在“藝人”到“藝術(shù)家”的蛻變中為她加持。懷念新鳳霞,以及跨越出身和性格差異的“霞光”夫婦,讓我們思考個人信念與情感的力量能怎樣超越難以承受的困苦險阻。

1950年代,新鳳霞和同事在坐牛車下鄉(xiāng)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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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家和劇作家、新鳳霞女兒吳霜在東大橋家中。新鳳霞和吳祖光的晚年在此度過,吳祖光也是在這里辭世

星光與求新

“你看現(xiàn)在的明星,有形象、無人物,唉?!背跻?4歲的畫家、李苦禪先生之子李燕,他隨手拿起手頭一本今年的新聞雜志,翻到里頭的明星頁,搖搖頭?!澳菚r候的知識分子、藝人,長得還像個樣。”

“新鳳霞就不是洗個臉便不認(rèn)識的那種美,是達(dá)到中華美學(xué)里的最高審美境界——樸素美。”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半個世紀(jì)前在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宿舍。

“我們院兒住了一些名人,吳祖光到那去。我們的屋分里外間,我正坐在里邊床上,忽然看著進(jìn)來一位女同志,好家伙,滿眼生光啊。啊唉,我差點沒叫出來,這真劉巧兒來了——”

這位女同志穿著連衣裙,用俄文講“布拉吉”,顏色李燕記不太清了?!胺凑芩?,不是花的,或者龍鳳呈祥的,就是顏色很素。后頭留一條濃黑的大辮子,非常淡的妝,也沒有口紅。穿著跟略高一點的涼鞋,在那年頭真的是相當(dāng)?shù)臅r髦了?!?/p>

讓李燕恍神的“劉巧兒”是新鳳霞在1949年后參與原創(chuàng)和革新的同名現(xiàn)代評劇里的主角。戲里,手提竹籃的巧兒款款地走到垂柳岸邊,對著河畔的鮮花訴說起心事。濃眉大眼里既有微微的羞澀,又有著初戀的明媚和堅定的主張。

上一次勞模會上,我愛上人一個呀

他的名字叫趙振華

都選他做模范,人人都把他夸呀

從那天看見他我心里頭放不下呀

因此上我偷偷地就愛上他呀

“這可不像現(xiàn)在隨便就說我愛你啊什么的,這詞當(dāng)時可以講是相當(dāng)超前了,思想很解放。那時候女子不能表露出自己愛誰,老規(guī)矩是年輕女子看男子都不能正眼看,對話都得低著頭,連眼神都不能對啊,那個規(guī)矩大了是吧?這居然自己還看上一個,所以后來這一唱哦,唉呦譽滿京城啊。”

根據(jù)1943年袁靜劇本《劉巧告狀》和韓起祥的說唱《劉巧團(tuán)圓》改編的《劉巧兒》,是配合《婚姻法》宣傳排的一部評劇。巧兒自幼經(jīng)父母包辦許配給鄰村趙家莊的趙柱兒,可她喜歡上了勤勞憨厚的小伙子趙振華,于是敦促父親退掉婚約,自主結(jié)婚。新鳳霞扮相俊美,聲音特別好,用多年搭檔馬泰的話說,“全都是本音,演唱情深意濃,能把每個字都送到觀眾的耳中去?!奔由线@個戲有著破舊立新的時代背景,應(yīng)和了年輕觀眾的心聲,立刻唱遍全國。

評劇的前身叫蹦蹦戲。在上世紀(jì)初,評戲就是“蓮花落”式的小戲,不登大雅之堂。以悲腔為主,人物也多為怨女烈婦。老百姓有話:誰心里有苦,想哭的話,買張票看評戲讓你哭個痛快。然而新鳳霞與別人不同,或許是幼年學(xué)過京劇,或許是聲音較為優(yōu)越,總之她不滿意唱腔僅限于哭啼啼慘凄凄的音樂形象,下決心要變革。

在排《劉巧兒》“小橋”這場戲時,戲劇導(dǎo)演夏淳本來只給新鳳霞分析:這時巧兒已讓父親去趙家退包辦婚約,還想著能跟意中人趙振華結(jié)婚了,心情十分舒暢、愉快?!傍P霞不僅用耍線、臥魚等動作創(chuàng)造了一段很有特色的身段表演,而且把傳統(tǒng)戲《老媽開嘮》 的‘喇叭調(diào)’唱法改了,吸收解放前電影《千里送京娘》中馬蹄聲的雙打節(jié)奏,用在《劉巧兒》里,眾人都覺得新鮮??梢哉f要沒有這么個演員,這場戲就出不來,收不到這么好的藝術(shù)效果。”夏淳說。

老評劇演員趙麗蓉形容,新鳳霞“肚里寬”,花五寶、花小寶、小彩舞、馬三立,還有京劇言派老生她都能學(xué),“學(xué)還學(xué)得真有點兒意思?!备鞣N旋律和唱腔盤旋在她腦子里,到了磨合評戲時自動流淌出來,成了用之不竭的養(yǎng)分。

給劇目革新,在行業(yè)里并不討喜。有人說新鳳霞是評劇里面的“外江派”。還有人擠兌,什么莫名其妙的腔兒,斥責(zé)她的唱腔不是唱戲,倒像是在唱歌。有的搭檔開始離開,還要帶走其他人。新鳳霞都不放心上,該改照樣改。結(jié)果是,聽眾買賬——萬盛軒前邊北門, 不少觀眾曾從木板透出的縫里看她唱。

在與萬勝劇場只有一條馬路之隔的天壇公園,我們遇見了老京劇演員張伯,他師從京劇老生李盛藻,尤其喜歡新派評劇?!靶馒P霞長得漂亮,臺風(fēng)也好。新派好聽在哪?好聽在嗓子里有那個‘疙瘩腔’,嘴頭有勁兒,字頭字尾揪得清楚,味道濃。天橋劇場幾百上千人,全憑一副嗓子,根本不用擴(kuò)音器?!?

采訪中多位花甲以上老人都提到,論上層,周恩來曾經(jīng)說:“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鳳霞?!痹诮治玻@邊來一句“巧兒我自幼許配趙家”,隔著墻那邊就給你回一下句“我和柱兒不認(rèn)識,怎能嫁他?”,字正腔圓、又是普通話,賣西瓜的大爺,搖蒲扇的大媽,拉排(三聲)子車的人力車夫,全都能哼,都能聽明白——南方也不例外。

老戲如《無雙傳》、《乾坤帶》、《三看御妹》,新戲如《金沙江畔》、《會計姑娘》、《阮文追》……只要是新鳳霞的戲,觀眾總是里三層外三層,非得等到她出來?!澳羌軇?,就跟今天的周杰倫一樣?!焙蛥羌疑罱欢嗄甑膶?dǎo)演楊建東說。

吳歡幼小的腦海里定格了一幅連續(xù)的圖畫:散戲后,三輪車的兩邊總會有戲迷觀眾騎著自行車尾隨歡送,他坐在媽媽的懷里,兩邊的車鈴聲歡快地響成一片,在深夜里燈光昏暗的北京街道上呼嘯而過,車燈形成的長龍延續(xù)到很遠(yuǎn)。

新鳳霞、趙麗蓉和張德福表演的評劇《花為媒》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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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李苦禪兒子李燕

最前衛(wèi)的人生抉擇

改革改出了一個“新派”,至今還有延續(xù)。但新鳳霞的好友和兒女們都覺得,她這輩子干的最前衛(wèi)的一件事,當(dāng)屬追求“戲劇神童”吳祖光、和他“私定終身”。

吳祖光父親是北京故宮博物院和中國文博界的開創(chuàng)者吳瀛。他本人20歲便以劇作《鳳凰城》轟動全國,之后又創(chuàng)作了《風(fēng)雪夜歸人》、《正氣歌》、《捉鬼傳》等精彩劇本。現(xiàn)代文學(xué)館保存著數(shù)部吳祖光的手稿。館長舒乙說過,吳祖光懂地方戲,寫了評劇《花為媒》電影劇本,也寫過京劇《三打陶三春》,為梅蘭芳、程硯秋分別導(dǎo)演了兩人舞臺藝術(shù)的電影。他家學(xué)淵源,書法、古文、詩詞、戲曲功底都非常好。

50年代初,才華橫溢的吳祖光剛從香港回來,新鳳霞也正當(dāng)紅。飽受追求和介紹之煩的她心如明鏡:她需要過一種安定正常的生活,需要一個志同道合能引領(lǐng)自己一起前進(jìn)的伴侶,“演員不行,他和我一樣沒有文化;同學(xué)不行,他的文化程度也是剛剛掃盲……”她期盼的那個男人應(yīng)該聰明,有才華,既忠厚正直,又幽默風(fēng)趣,樂觀堅強,生氣勃勃。完全合乎標(biāo)準(zhǔn)的吳祖光在合適的時機,如天賜般“降臨”。

初見是在北京市文化局召集的一個會上。休息時,老舍拉吳祖光去另一間屋里見新鳳霞。吳祖光很紳士,“她要從沙發(fā)起來,我不要她起來,蹲下和她說話?!?/p>

新鳳霞的記憶更詳實:“北京東城霞公府文藝處樓上會議室,坐了滿滿的專家學(xué)者們,他們談笑風(fēng)生。一位青年人發(fā)言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個頭不高,濃眉大眼、細(xì)皮嫩肉,高高的鼻梁,滿頭黑發(fā),還有點兒卷花,那么自然秀美,身穿著淺灰色布列寧制服,聲音洪亮,語言很有風(fēng)趣,很標(biāo)準(zhǔn)的北京話聽來親切質(zhì)樸,不時引起一陣陣的掌聲。”

新鳳霞演過這位“戲劇神童”寫的《風(fēng)雪夜歸人》,唱過他寫的歌詞《莫負(fù)青春》,但此前老舍給她介紹作者時,她還以為是個深沉的老頭兒,沒想到吳祖光“那么年輕、但又那么有風(fēng)度,大方沉著”。

很快再見面的機會來了。郁風(fēng)和戈陽擔(dān)任主編的《新觀察》雜志請他做一次對新鳳霞的采訪。吳祖光思忖,去后臺不合適,去家里也不好,最后在大柵欄附近著名的飯館泰豐樓樓上單間做了采訪,相談甚歡。但回憶起來,吳祖光覺得自己寫得很拘謹(jǐn),不敢放開,因為“沒有認(rèn)識到她已達(dá)到的成就和超人水平”。

某天上午,吳祖光突然接到新鳳霞有點心急火燎的電話請他去,卻沒說事由。大概因民間藝人多江湖恩怨,他怕新鳳霞和自己或遭不測,忐忑地交待好友黃苗子:“我現(xiàn)在就得走,吉兇禍福全不知道,如在11點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到虎坊橋大街新鳳霞家找我。如果出了事,你就想辦法救我;如出大事了,請打電話給上海我家……”黃苗子打趣他,“新鳳霞打彩球了,你是應(yīng)選接彩球去的,被選中了?!?/p>

騎著那輛離開香港前買的英國罕波牌自行車,吳祖光速速趕到。進(jìn)門才知,是即將召開的全國青聯(lián)代表大會要新鳳霞在會上發(fā)言,“難壞了”的她為發(fā)言稿向才子吳祖光求助。

說完正事,新鳳霞鼓足勇氣和吳祖光展開了一番對話:

新:我演的《劉巧兒》您看見過嗎?

吳:看過,真好!唱、做都很新鮮,很有魅力。

新:前門大街的買賣家大喇叭,到處都放巧兒唱的:“因此上我偷偷地就愛上他呀……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這唱詞是我自己編的。

吳:配合宣傳《新婚姻法》,這出新戲很受歡迎,家喻戶曉了。

新(對方還是不明白,只好攤牌):我想跟你……說句心里話行嗎?

吳:說吧!

新:我想跟你結(jié)婚,你愿意不愿意?

吳(毫無準(zhǔn)備,站起來停了一會兒,臉通紅,小聲):我得考慮考慮。

新(自言自語):唉!我真沒有想到,這像一盆冷水從頭倒下來呀!是我沒有看準(zhǔn)了人。

吳(用很有分量的語氣):我得向你一生負(fù)責(zé)。

雖然自尊心第一時間受損,但聽到最后這句,明白吳祖光不是輕薄人,他的慎重終于使新鳳霞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當(dāng)時男女雙方的父母分別在上海和天津,新鳳霞問吳祖光,要不要求得你父母同意?他說:“用不著,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毙馒P霞說:“我也用不著問我的父母,誰也管不著我?!?/p>

有嫉妒的人說吳祖光是香港來的洋派兒電影導(dǎo)演,新鳳霞是民間藝人,沒文化,非受騙上當(dāng)不可。流言和反對之聲,反而促成了吳祖光和新鳳霞結(jié)合的提速。

1951年9月,相識不到半年的兩人,在北京南河沿歐美同學(xué)會的大院里,以雞尾酒會的形式舉行了婚禮。新娘穿上郁風(fēng)為其設(shè)計的一件紫色旗袍,一件灰色絨小背心,黑色半高跟鞋,新郎著一身從香港帶回來的藍(lán)色西裝、白襯衫、紅花領(lǐng)帶。男方主婚人陽翰笙,女方主婚人歐陽予倩,介紹人老舍,證婚人郭沫若。茅盾、洪深和吳祖光所屬“二流堂”的朋友們都來了;在上海的趙丹夫婦、唐瑜等也專程趕到。戲曲界更不用說,梅蘭芳、尚小云、程硯秋、荀慧生等,尤其是新娘天橋的老伙伴,說書的、說相聲的,雜耍、摔跤、變戲法的、賣耗子藥的、攀杠子的“飛飛飛”,猴子王,賣膏藥的大狗熊都來了……可以說是當(dāng)時文藝界最盛大的一次婚禮?;槎Y走“新派”,未行鞠躬禮。侯寶林和大狗熊合作說了段相聲;歐陽予倩唱了昆曲《思凡》,漫畫家丁聰吹笛子為之伴奏。吳祖光也在大伙起哄下唱了一段《打漁殺家》。

新鳳霞晚年學(xué)生、評劇演員高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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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鳳霞二兒子吳歡在展示自己的畫作

擺脫庸俗/草民心態(tài)

新鳳霞認(rèn)為,她一生中最大的轉(zhuǎn)折就是老舍先生為她安排的婚事,進(jìn)了一個“滿室書香的文化人家”。而在婚姻這件事上,吳歡和妹妹吳霜都認(rèn)為母親絕非只是頭腦一熱,嫁給一個才子那么簡單?!斑@包含了她對自己未來人生的設(shè)計。她為什么用盡一切氣力學(xué)習(xí)文化?她有一個最主要的生活目標(biāo),就是要變成一個大藝術(shù)家。因此要接觸大藝術(shù)家,要接觸更有文化的人們,她有這種意識?!?/p>

新鳳霞自小在天津南市貧民區(qū)楊家柴廠的大雜院長大,父親在妓院賣水果,母親帶著她和妹妹弟弟們。她從小就會針線活,收拾屋子、生火做飯,拆大改小都是她的事。左鄰右舍是賣油條的、賣報的、收破爛的、拉洋車的……一年到頭愁眉苦臉,小孩子也像大人一樣憂郁。

對貧寒人家,唱戲無疑是一條掙錢揚名的捷徑,然而學(xué)戲就無法接受正規(guī)的學(xué)校教育,人格崩壞是最大憂慮。戲班系團(tuán)的競爭充滿了各種社會里的經(jīng)驗,如何能唱主演,如何能偷上戲,師傅不好好教徒弟,壞了你的道具,讓你上臺出洋相倒霉,為捧A角害B角,齷齪叢生,且無人關(guān)心,任你自生自滅。

剛?cè)胄邪輲煂W(xué)戲時,新鳳霞身上起了疥瘡。為了叫師傅看上,忍著傷口疼痛,用水把泡泡都洗凈,一個傷痂都不留,黑藥也都洗去了。結(jié)果師傅只貪學(xué)費,從不用心教藝。

演《三笑點秋香》里的配角冬香,唇紅齒白的她化出妝來分外好看。主角走過來故意往她眉毛上一抹,把她眼皮畫了一塊黑。一句“記住沒有,不能奴欺主!”她畢生難忘。

想立足萬盛軒,戲子要層層拜訪地方勢力, 先是徒子、徒孫, 再拜“四霸天”, 最后要拜“御皇上”?!坝噬稀闭f“平身”, 你才能起來,?還得向“御皇上”說一套江湖話:“我是個江湖藝人, 來北京借天橋您這塊寶地找口飯吃, 望您多多栽培, 您抬抬手, 我們就過去了, 我們就能養(yǎng)活了老小……”

這行里,富裕的就玩兒撲克,推牌九,搓麻將。有錢的主角,有在后臺招賭的,也有抽大煙白面吸毒的。奸商、掌柜、財主、地痞、流氓、把頭、黑幫、暗殺團(tuán)、黑旗隊,各色人等在后臺出出進(jìn)進(jìn)。“亂得睜不開眼,比夜市還熱鬧!”曲終人散時,后臺有人直接沖著女角而來,也會無緣無故地視與女演員配戲的小生演員為敵,平白生出莫名其妙的仇視和妒忌(俗稱“吃飛醋”)。眼看著種種骯臟污穢,新鳳霞早早認(rèn)定:“一個女孩子就像一只孔雀一樣,要從小愛護(hù)好自己的羽毛,一支也不許人家損壞!”

對舊時代習(xí)氣的憎惡和摒棄,不僅左右了她對后輩和孩子的教導(dǎo),也影響到了事業(yè)承續(xù)。

吳霜兒時便被母親叫到院子里練“毯子功”,穿上燈籠褲,小平鞋,劈腿下腰拿大頂、折跟頭、走臺步、打勻手,練了好幾年。新派的經(jīng)典段落,吳霜隨口唱來,母親和戲迷們皆給過肯定。但新鳳霞去河北郊縣演出,帶吳霜的大哥去,卻從不帶她。“她覺得那個圈子不好,會給年輕人不好的影響,所以她不讓我接觸她的那些人。去農(nóng)村演出,我很好奇的,她說那個地方女孩子不能去。但她曾經(jīng)想培養(yǎng)我做她的接班人,這二者明明矛盾。直接導(dǎo)致我后來根本就不挑選戲曲做我的職業(yè),我唱歌了?!?/p>

相比最怕的“官面上的人”,最看不起的闊商財主,新鳳霞認(rèn)為最高尚的就是有學(xué)問的讀書人。結(jié)婚時,“書呆子”吳祖光特地給新鳳霞買了一張小巧漂亮、紅木雕花大理石面的書桌,書桌旁邊還有一個擺滿了書的書架。平生頭一次擁有書架的她,高興得如做夢一般。

新鳳霞性子急,受侯仁之、吳組緗、老舍等人的鼓舞,從看圖開始識字,學(xué)了就想用。練習(xí)學(xué)了幾個戲里的人名,便開始組寫短句子。于是,就有了“張飛娶了潘金蓮”,“霸王教武則天耍劍”,“紅娘見梁山伯下拜”這類人名隨意、有趣的組合。不過說到底,在習(xí)字這件事上,她認(rèn)為自己實在太差,簡直是“鴨子嘴要進(jìn)鳥食罐”——自不量力。到老,她也覺得自己毛筆字丑,畫畫都是吳祖光題字?!笆忻嫔闲馒P霞的畫,落款要是她的字,一定是假的?!眳菤g說。

哪怕成為全國級的明星,風(fēng)頭蓋過丈夫,她也依然有種草民心態(tài)。“如果他們夫婦兩人同時出現(xiàn)的話,那必定是吳祖光在前頭,她至少要錯半個頭,在后面跟著,很自然?!崩钛嗾f。

吳祖光卻從無輕視妻子之意。和民間藝人的交往本是他從小追求的目標(biāo)之一,他覺得他們和他淵源有自,因此敬愛有加。他教新鳳霞有目的地讀一些中外文學(xué)名著。妻子認(rèn)真地讀,認(rèn)真練習(xí)寫筆記。一開始讀《安娜 ·卡列尼娜》,她認(rèn)為女主人公不守婦道,同情安娜丈夫卡列寧,還用戲班行話寫:“旦角是蕩婦,小生不正派,老生是受害者,最后旦角自食其果悲慘地死了……”吳祖光看了,批評她水平低。她聽丈夫講了作品的時代背景以及安娜的“典型意義”,才開始理解怎么回事。

除開吳祖光,他的那些文化界好友們也給了新鳳霞一生的滋養(yǎng)。從盛家倫那里,新鳳霞知道了演唱技巧和發(fā)聲呼吸力度運用。關(guān)系最密切的黃苗子、郁風(fēng)夫婦,在美術(shù)、書法練習(xí)方面也讓她獲益不少。無論水平高下,夫婦共讀、高朋滿座的那些年,就像四合院屋頂灑下的一縷朝陽,是誰都念叨的好時光。

新鳳霞與吳祖光

“生正逢時”

未曾料到,風(fēng)云突變。

1957年,耿直的吳祖光受邀參加一個“提意見”座談會。他按照心中所想表達(dá)了“沒有專業(yè)知識的低能干部高高在上領(lǐng)導(dǎo)專家”的意見,沒想到被人(田漢)登在當(dāng)時“劇協(xié)”刊物《戲劇報》上,立刻遭到北京文藝界的大規(guī)模批判。

四十多年后,他在接受楊瀾采訪時表示,當(dāng)時赴會便有“會闖禍”的直感。出門時新鳳霞極力攔阻,而吳祖光非去不可,最后甚至“用大力將她推開,幾乎將她推倒”。

去了后果然發(fā)現(xiàn),“在座只有金山,還有一個女同志,還有我。就我們?nèi)膫€人。結(jié)果,果然一談完立刻就整我?!?/p>

新鳳霞明白丈夫的率真本性,也接受由此帶給她和全家的“災(zāi)難性后果”。吳祖光回憶,妻子左膝“半月板”的受傷,就是當(dāng)時中國評劇院的“革命小將”學(xué)習(xí)北京文藝界在文廟“打全堂”的后果?!傍P霞告訴我,當(dāng)時劇院里也在大院里跪了一圈,一聲‘令下’,她身上挨了一重打,她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卻是一個青年演員,此人因為條件不好,平時不得重用,鳳霞出于好心曾特別找他和自己合演了一出《李三娘挑水》,要他扮演咬臍郎這個主要角色。他見鳳霞看了自己,便把她拉出來毒打。”

60年代中,完成《花為媒》電影后,新鳳霞再未登上過她摯愛的舞臺。

今天,吳歡住在城北的別墅,吳霜守著東大橋吳家40年的老樓房,大哥吳鋼遠(yuǎn)在巴黎。三個人的童年卻都是在北京王府井帥府園馬家廟的四合院里度過。

那時,推開大紅門便顯出一條細(xì)細(xì)的洋灰甬道、二道門和青磚月亮門洞。小院有兩盆大石榴,鮮紅欲滴。里院種有鳳凰樹,過房高的海棠,白色、紫色的丁香,靠南墻是白玉蘭、葡萄架,石桌、石墩,加上數(shù)不盡的各種盆花,愛煞人。

房子是建國后吳祖光用在香港寫劇本的收入買的,又投入了大量精力裝修。每間房子都換了新式玻璃窗格子,洗手間、小廂房都換了磨砂玻璃。北屋到東屋的耳房,為了射進(jìn)陽光,房頂特意裝了玻璃頂。廚房墻壁是白瓷磚,大爐罩帶一個很講究的烤箱,箱內(nèi)有好幾層烤盤。連來拜訪的蘇聯(lián)朋友都贊不絕口。

凝聚了全家心血和記憶的宅子,在1966年被各路紅衛(wèi)兵幾次將房頂打穿,墻壁砸開。據(jù)吳霜回憶,“(一次),一二十個腰間系皮帶、殺氣騰騰的男女,分開幾組闖進(jìn)不同的屋子,亂翻亂抄,箱子、柜子、壁櫥、抽屜里面全被兜底翻了個空,成捆的書籍文件、字畫文物被這些人用車裝走,有幾個是常來我家稱父親為老師的大哥大姐。其中有一個,對著被趕到院子當(dāng)中的我和祖母氣勢洶洶地說,吳祖光是右派,是黑幫,你們要明白!”

院里的樹全砍掉。各路人等從進(jìn)門就搭起了小房子,人見人愛的大宅院成了破爛不堪的大雜院。有人說:“帥府園馬家廟,有這個廟,可不是那個神了。”陌生人、新勢力不斷強行搬進(jìn),新鳳霞和吳祖光只好忍痛把四合院換成了和平里的兩套兩居室。

新鳳霞因為常年挖防空地道患高血壓,積勞成疾。1975年末的一個早晨,她接到要去平谷郊外參加勞動的消息,第二天出發(fā),剛把行李整好,一跤跌倒。醫(yī)院又將腦血栓誤診為腦溢血,落得左半身偏癱,逐漸影響到聲帶,從此與舞臺徹底絕緣。

“新鳳霞說過,演員離開舞臺,就是魚兒離開了水,那是她一生最大的痛苦。但她也沒虛度。頑強地寫書,學(xué)畫,很倔強?!彼麄兊暮糜?、前中國體育雜志社總編萬伯翱感慨道?!岸瘛讹L(fēng)雪夜歸人》那樣優(yōu)秀的劇作,吳祖光再也沒寫出來?!?/p>

從1957年吳祖光被劃為“右派”,至1980年徹底改正平反,整整23年。對他來說,從1957年到1976年這19年,一事無成頭發(fā)就白了。令人稱奇的是,他竟然多次用“生正逢時”來形容自己,還曾賦詩一首:

眼高于頂命如紙,

生正逢時乃至此。

行船偏遇打頭風(fēng),

不到黃河心不死。

“我媽是緊張型的一個人,不像我爸那種豁達(dá)”

李燕也待過“牛棚”。他說那個時代最能暴露人性,“心底里每一個細(xì)胞都翻上來了,人的美丑,高尚與卑鄙,‘啪’全都翻到湖面上了,毫無保留啊。”

那些年家里受過不少人的恩惠,吳霜都沒忘?!啊蛉谩翘烨耙?,家里一會兒叮鈴鈴響,跑進(jìn)一個年輕人。好像是姓戴(戴德全),是搞舞美燈光的。原來是我媽媽的學(xué)生輩,他偷偷跑到我們家來跟媽媽報告了第二天要‘打全堂’的消息,讓我媽趕緊把一頭長發(fā)給剪了,說留長頭發(fā)的,穿花衣服的,全都算在要破的四舊里面,來了就抽。我媽回來還說,幸虧給剪了,真得謝謝戴叔叔?!?/p>

吳祖光挨整時,隔壁的搬運工人馬大爺家經(jīng)常幫他們。好幾次吳祖光正往家走,馬師傅的兒子算好時間,提前跑到巷口去截住他,說“您別去,您那院子又來人了,趕緊上我們家去吧!”吳祖光于是在他們家待好幾個鐘頭,等人都散了才回家。

最困難的時節(jié),老舍告訴新鳳霞:困難只是暫時的,終會成為過去。新鳳霞(迫于生計,加上被人欺騙,)向一家畫店出售了吳祖光的一批藏畫。后來她向吳祖光道歉,沒有保住這些畫。就在這時,老舍意外出現(xiàn),把他從畫店里買來的一幅齊白石的彩墨玉蘭花送還給吳祖光,還說,“不要問價錢,對不起你的是我,沒有能夠把鳳霞賣掉的畫全都給你買回來?!?/p>

吳祖光感激不已,而他的鎮(zhèn)定、淡然、熱忱,也留在親人和朋友的心上。吳霜口里的“老爸”有句名言:一生爭被動。他也用一輩子實踐這一原則,做事首先對得起自己,心境泰然,活得舒坦。“他和其他人一樣接受沖擊,只不過他沒有低頭承受,而是仰著頭顱迎接?!?

時隔30年,萬伯翱仍然難忘那個風(fēng)雪交加的傍晚。

“大概是1987年,吳祖光打過我電話,那時我還在體育總局宣傳司工作。他說錢浩梁(‘文革’期間受江青重用,曾官至文化部副部長)一身好武藝,可以說是演《紅燈記》李玉和最優(yōu)秀的人才。他告訴我:錢浩梁在‘文革’期間是沒有打過人的,我們(吳祖光夫婦)和他也沒什么冤仇。后來錢坐了牢,罰也罰了?,F(xiàn)在他沒房子,工資也少。要公平對待?!比f伯翱記得,打了電話,快傍晚時吳祖光還親自趕來,專為這事兒說道。

相比之下,舞臺上熠熠發(fā)光、從不怯場的新鳳霞在生活中膽小怕事?!拔母铩敝?,家里有人說話稍微高聲一點,她就趕緊把窗戶關(guān)上,連說莫要再講。“我媽是緊張型的一個人,她不像我爸那種豁達(dá)。爸爸比她大十歲,反而還比她整整多活了15年?!眳撬硎?。

1998年4月12日,新鳳霞在常州采風(fēng)期間突發(fā)腦血栓去世,終年71歲。5年后的同一個月,一生鐘情的愛人吳祖光追她而去。

那些人,那些事,就這么隨風(fēng)而逝了?“文革”結(jié)束后,吳祖光曾意味深長地說過:“整過我的人現(xiàn)在大部分都死了,我埋怨他們也沒有什么用處。那些人都跟枯木銹灰一樣沒人理他,沒人記得他。我都把他們都忘記了?!?/p>

中國體育雜志社前總編萬伯翱

“國劇”,興否?

在天壇,不時可以碰上吊嗓、聽?wèi)虻睦蠎蛎?,從前“話匣子”是他們隨身的寶貝?,F(xiàn)在,都聽得少了。張伯嘆息,年輕演員沒法給他“老味道”,老師的要求也沒那么嚴(yán)格了,各劇種都如此:“像原來馬連良,會好幾百出戲;現(xiàn)在拔尖的演員,也就一二十出,別的排不了了。就算能排,龍?zhí)滓哺簧?,怎么上臺怎么站邊都是講究,人湊不齊,這戲就絕了。”

就在天壇見到張伯后的幾日,北京經(jīng)歷了今夏難當(dāng)?shù)念^伏天。在北京豐西羅園、中國評劇院排練廳里,五十多歲的高闖在指導(dǎo)三十出頭的徒弟李爽和更年輕的幾位學(xué)員排戲。

“有人叫,應(yīng)該往前迎,你跟沒看見似的,眼里沒有渴望。在兩排丫鬟中間,應(yīng)該是左問問右問問,我好不好看???就光顧自己美了?甩袖子的功夫也得練?!备哧J口氣嚴(yán)厲。

一個上場,不到一分鐘,走了倆小時。李爽和同事特別無語:我們走得有那么不好嗎?高闖發(fā)話:“你們自己照鏡子看一看?!?/p>

高闖說,主角王二姐久未見夫,換衣打扮,伴隨內(nèi)心活動:我這身衣服可怎么見他!“人物內(nèi)心都是連上的,也得讓觀眾連上,要不然戲就斷了。笑得發(fā)自內(nèi)心,不能光是殼。師傅(新鳳霞)當(dāng)年教我就這么教,她說要把每一句唱詞消化好,要理解。你看我?guī)煾档摹痘槊健罚刹皇悄眯渥右徽诰托?,這么一遮(平常地)和這么一遮(帶情緒地)那是不一樣的!”

一下午四五個小時,只排一折《回杯記》。不是為了最近演出,而是為了名為“傳承”(老帶新)的評劇扶持項目。

80年代初,在遼寧阜新唱評戲的高闖幸運地拜師成功,在新鳳霞家吃住半年。那時師傅已經(jīng)半身不遂,但還能給她講戲。

在吳家,“可憐”是個要避諱的字眼?;疾『螅馒P霞對丈夫說,“假如你是在可憐我,就給我走開?!痹趲煾导覍W(xué)藝時,每天吃完早點,高闖要陪她下樓遛彎。因為左半身偏癱,必須鍛煉。吳家住四樓。高闖每次得跟著她,先拿著師傅拄的棍子。“下樓時她不能用棍子下,得抓著扶手下。我拿著棍得先下兩個臺階,她在上面往下走。然后她這個(左)腿是不會打彎的,直著,左腳就蹭到樓梯。那些年,她楞把水泥樓梯那半邊蹭成跟一面鏡子似的那么亮,你就想想她的毅力?!?/p>

正跟我比劃著,高闖想起師傅常做的一個動作,眼睛紅了。“接待客人的時候,她總是給人很好的面貌出現(xiàn)。她愛說,我呀,我這半身是不好使,我的手摸著心,就是那意思,跟你們握手的一樣,就是向你們問好問候。每次她在講話的時候,都是右手摸著心,左手動不了,在這兒待著??蛇@只手沒有知覺,一低頭,就掉下來了,她又用右手把左手拿上來。這個動作很讓人難過?!?/p>

如今,劇院每年還能有幾百場演出,一般就是在大興、良鄉(xiāng)、順義,年輕人有去聽的,但還是少。若不靠國家補貼,絕對無法維系。年輕演員偶爾去演影視劇,老演員勸80后演員改行的事,都發(fā)生過?!俺鋈ザ疾惶苏f我們是唱評劇的。”有排戲演員直言。

80年代中,高闖也遭遇過類似局面。當(dāng)時戲劇曲藝已經(jīng)不景氣,阜新市團(tuán)里工資只能發(fā)出七成。無奈之下她給新鳳霞寫信,告訴她自己萌生去意。新鳳霞立刻讓她來京,考進(jìn)了中國評劇院。

這和鼎盛的20世紀(jì)50年代完全是天壤之別。“那時每年春節(jié),我父親都是親自上門,拜會梅蘭芳、侯寶林、新鳳霞他們,請他們出來給大家演戲,在人民大會堂和他們見面。演員收入也不低,京劇兩三千一個月,評劇可能略低,但也遠(yuǎn)遠(yuǎn)高于人均線?!比f伯翱嘆口氣,“都謝幕了,謝幕啦。”

但評劇院的最年輕一代小姚和小袁不這么認(rèn)為?!皞鞒许椖繃矣写蠊P投入,加上現(xiàn)在的評劇舞美還挺好看的,可能會吸引更多年輕人,評劇的前景應(yīng)該不會差?!?/p>

只是——世間再無新鳳霞,所有人都這么說。

(參考資料:《新鳳霞回憶錄》、《我與吳祖光》、《一輩子——吳祖光回憶錄》、《別問我的父母是誰》、《葉圣陶 我欽新鳳霞》、《新鳳霞在評劇藝術(shù)上的革新與創(chuàng)造》、《一對文藝伉儷的坎坷人生》、《文華世家:吳祖光和他背后的五百年吳氏家族》、《新鳳霞走紅萬盛軒》,感謝所有受訪者及當(dāng)代中國出版社的幫助。實習(xí)記者趙逸凡、劉嬋、郭雪巖、劉雯昕、王雙興對本文亦有貢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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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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