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童書作者席璟來說,2017是個好年。年初開始,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柳暗花明了。一切來得猝不及防,又叫她忍不住拍手稱快:就在去年9月,她還曾在家里嚎啕大哭,原創(chuàng)童話繪本的出版四處碰壁,付出像石頭沉入海底;沒想三個月不到,她一下從“有風險的新人作者”變成了幾家出版社相互競爭的“搶手作者”。
同樣高興的還有原創(chuàng)童書編輯衛(wèi)曼(化名)。2015年是她和同事最艱難的時候,童書市場爆火,新競爭者涌入。盡管他們早在2008年就進入了童書領域,但原創(chuàng)繪本漫畫人力成本上漲,她們打不起價格戰(zhàn),也開始感到乏力,一度思考:是不是該放棄原創(chuàng),像眾多出版社一樣,轉向引進更好操作、市場反饋也更有保障的海外童書?
如今再回想起一兩年前的動搖,衛(wèi)曼慶幸,好在當時堅持下來了。相較之下,主要做引進版海外童書的編輯付蕊(化名)卻頭疼了。早在去年就計劃好的引進項目,因書號審批放緩,被迫按下暫停鍵。本來她是可以趕上趟的:去年9月她就認識了席璟,但出于種種顧慮,從報題到磋商拖了好幾個月,誰知最后還殺出個程咬金。今年的考核任務是鐵定完不成了。她開始頻繁地外出找選題,琢磨了幾個,但畢竟經驗、資源有限,成形的少。
翻天覆地仿佛只在一瞬。其實,大雨傾盆前,敏感的人已嗅出空氣中氤氳的水汽。柳暗花明背后,一只看不見的手,確實地影響了羊群行進的方向。
然而,中國原創(chuàng)童書,會因此迎來春天嗎?
衛(wèi)曼(受訪者提供)
999次機會
席璟在淘寶上定制了一千個手提袋,暖亮黃色打底,“本土童話家”幾個字赫然可見,配上公眾號二維碼。最開始時,她只想訂一個,打算見出版社時提著,也算是打造品牌。一查才知道,雖然單價才兩塊,但最少起訂量是一千。她咬牙提交了訂單,這樣安慰自己:“每次見一個編輯,我就提一個新的袋子,那我現(xiàn)在剩下999個袋子,就是再給自己999次機會?!?/p>
那是2016年秋天的事了。時間再往前推,從冬到春,她寫下了140個故事,有些是為了回答三歲兒子嘟嘟看似無厘頭卻非常哲學的問題,有些是自己想象力生發(fā)出來的故事,有些是為了滿足嘟嘟喜好而定制的睡前故事……席璟是中國戲曲學院編劇專業(yè)畢業(yè),編故事是老本行,也是天賦。走在綠芽抽枝的北京胡同里,她會突然雙手合十,像個孩子般眼里放光,憑空想象一個奇異花園。
在咖啡館坐定,她從手提袋里拿出好幾本繪本樣書。樣書是她自己做的,在創(chuàng)作故事和文字的基礎上,自費在網上找繪者畫圖,再自己排版、印刷、裝幀。本職工作就是編輯的她,在做書流程上,比其他人更便捷。不過,她所在的出版部門和童書搭不上邊,制作細節(jié)全靠直覺和審美經驗,得摸著石頭過河。
拿著樣書成品登門拜訪,出版社自然喜聞樂見——用席璟的話說,這是把一個原創(chuàng)童書編輯分內的前期工作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拍板決定、修改、后期推廣。當然,這對她自己也有好處。去年夏天,她還只有故事、沒有繪圖的那會兒,她把故事發(fā)給某出版社編輯,兩禮拜后再小心翼翼去問,對方只以“還沒看”草草打發(fā)。
席璟相信自己寫的是好故事,正如不少看過她故事的編輯所言,以及踴躍爭當經紀人的各路朋友們的捧場所證。編輯雪舟(化名)近兩年經手過好幾本原創(chuàng)繪本,在與中央美術學院繪本工作室的合作中,她逐漸意識到,國內不缺有想象力的好繪者,但缺能講好故事的作者,國內繪本的一大弊病即故事生硬。與席璟的相識,簡直讓她如獲至寶。
但這都是后話。在席璟狠下心自費找繪者之前,故事本身,并沒能讓席璟獲得任何實質性的垂青。文字不比圖畫直觀,吃閉門羹也在意料之中。有了圖,編輯好歹會被畫風和形象吸引,多少翻看幾眼。
“你的故事不像中國人能寫得出來的,這是我能給你的最高評價了??墒潜就晾L本賣不好也是事實,又是新人作者,風險太大?!毕Z回想起去年一位主編級的人物看過她的樣書后,懇切卻無奈的語氣。有一次,她甚至說服了某出版社主編,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對方抱歉而委婉地告訴她,渠道為王。
她近乎義憤填膺地說起國內繪本市場的崇洋媚外:市場慣性地將優(yōu)質與國外繪本掛鉤、將低質幼稚與國內繪本掛鉤,如果沒有名人效應或足夠鮮明的賣點,本土原創(chuàng)作者幾乎得不到青睞。當當童書榜的圖畫書品類里,自有數(shù)據記錄的2014年至今,無論是精裝還是平裝,銷量前20名幾乎全是引進版繪本的天下,2016年開始才有一套原創(chuàng)繪本《這就是二十四節(jié)氣》殺出重圍,躋身榜首。
兩條路
編輯付蕊也體會過市場規(guī)則的強勢。2011到2013年,全國580多家出版社完成轉企改制,面對市場化競爭,渠道商是不容忽視的合作對象,而電商渠道如當當、京東等,在近幾年變得尤為重要。渠道是否推薦、放在哪個推薦位上,直接關乎圖書產品能否進入買家視野;來自渠道的搜索、瀏覽及銷售數(shù)據,也最直白地反映著市場的喜好。付蕊記得幾年前向電商渠道提交圖書上架信息時,被客服打回來修改,對方明白地告訴她:“一定要把‘外版’兩個字加在前面,會更容易被搜索到?!?/p>
市場信號再明顯不過。這并不意外,畢竟,國外童書發(fā)展時間更長、整體水準相對高、行業(yè)體系更成熟,繪本領域尤其如此,這是兒童文學學界、童書出版從業(yè)者與市場都無法否認的事實。編輯楊康(化名)2004年入了童書這行,十多年前,繪本尚未被國內市場充分接受時,她幾乎是帶著義不容辭的心情從事著引進海外繪本的工作,把國外經典繪本或是符合她標準的好書帶到國內讀者面前。進入童書出版圈的理想主義者,多半是抱著原創(chuàng)童書的夢想入行,但那時候,童書市場遠不如今天火熱,大眾對兒童文學的認識多半停留在小兒科、幼稚讀物的印象中,“繪本”這一舶來的現(xiàn)代概念及其價值,更遠在大眾的認知范疇之外。
先驅者十來年的開路,加上一代年輕父母的成長,終于在2011到2015年把童書市場推至鼎盛。據開卷數(shù)據,在出版業(yè)一片蕭條的大環(huán)境下,唯有童書出版領域一路歡歌,童書作家收入位居作家富豪榜前列,童書出版部門的盈利也相當可觀。眼看有利可圖,不少強勢的新晉競爭者也入場分一杯羹。
新晉競爭者最快捷的入場方式,自然是引進海外童書。付蕊2011年入行,正是童書市場開始引人注目的時候,供職的出版社也要順勢成立童書部門,任務落在了她肩上。沒有資源沒有積累,白手起家,像大多數(shù)編輯一樣,她選擇了一條已被無數(shù)前人驗證可行的道路——購買海外童書版權,翻譯引進。
“做引進書周期比較短,一般兩三個月就出了,買版權、找人翻譯,版式設計都是現(xiàn)成的,(書)也經過一輪市場檢驗了,各方面都比較成熟,讀者也買賬,風險小,好上手。”五年來,付蕊經手編輯的童書,八成是引進版。雖然也有小部分和國內知名兒童作家合作出的繪本,但說到這,她皺著眉頭想了想:“可繪者找的是外國人……哎呀,那可能得算是90%了。”
后進場的出版社想從原創(chuàng)童書白手起家,確實不是易事。老牌少兒出版社掌握著大部分國內兒童文學的名家資源,而自帶名人效應的本土作者本就屈指可數(shù)?!耙粭l是更難的路,一條是更好走的路,你選哪一條?”見過童書業(yè)內各色編輯后,席璟一度心灰意冷,用近乎質問的語氣拋出了這個問題。
席璟堅信,做童書編輯是需要訓練的。而這種訓練,不只停留在“術”的層面,更重要的是童書之“道”。與各色編輯溝通時,她最不能理解的兩個問題就是:“你的書是寫給什么年齡段的孩子看的?”“你的書有什么功能?”她理解編輯要面對的市場環(huán)境,但仍不免瞠目結舌:“好童話是文學,不是按功能性的分齡。真正的‘親子共讀’是讓兩代人受益,是詩意和哲理共存的故事,而不只是媽媽陪著孩子念出來。這是我的理想,我也在寫這樣的故事,但卻成為了我和一些童書編輯的最大分歧?!?/p>
選擇背后
一開始就走上險途的,也不乏其人。衛(wèi)曼所在出版社的少兒分社,自2007年起便著手策劃原創(chuàng)童書選題,“當時想著市面上海外童書居多,但很少能看到和中國歷史、傳統(tǒng)文化相關的繪本或漫畫,覺得可能是個市場空白點?!?/p>
就這樣,衛(wèi)曼和同事們開始確定具體素材,找本土繪畫工作室長期合作,陸續(xù)出版了一系列《漫畫中國》,以Q版漫畫的形式講述上下五千年。市場反饋還不錯,2007到2009年勢頭最好的時候,合作的繪畫工作室擁有七十多名畫師——原創(chuàng)項目居然也能養(yǎng)活這么多人。
好景不長,從2010到2015年,形勢逐漸走下坡路。畫師人力成本驟增,原來一個月四五千便能留住人,但隨著影視、游戲等其他文化產業(yè)的強勢崛起,不少畫師以一兩萬的月薪被游戲公司等挖走,2012、2013年便只剩下二三十名?!拔覀儾粌H是在童書領域內和其他出版社競爭,也在和其他產業(yè)競爭啊?!毙l(wèi)曼說。
實際上,席璟第一次感覺被逼到崩潰邊緣而嚎啕大哭,其緣由也和找繪者相關。用單純的故事找出版機會無望,她破釜沉舟,打算自費請繪者作畫。網上類似的畫手平臺不少,但一問才知,按圖收費,最普通的畫手均價也在每張500元左右。一本繪本至少16張圖,只多不少,算下來每本樣書都花費上萬,全得自掏腰包。
除了人,房租水電都在漲,這兩年,紙張價格也漲得厲害。成本高,就意味著圖書定價的上提。提到價格,衛(wèi)曼憋了滿肚子的委屈:“很多家長不知道怎么選書,就是把買書當成在菜市場買大白菜,一看這書有什么用,二看什么便宜挑什么?!辈痪们埃ヒ患視曜鼍€下新書推廣活動。這書衛(wèi)曼做了兩三年,用Q版地圖、漫畫的方式展示各朝代版圖與相應時代的地方特色,請各斷代史教授校正,最終呈現(xiàn)出一套兒童版的大開本彩印《中國歷史地圖》。作為一本偏工具性、人文科普的書,父母的歷史修養(yǎng)、親子共讀方法尤為重要,衛(wèi)曼因此特地請來閱讀推廣人,為家長做親子共讀的范例?;顒蝇F(xiàn)場,一名家長翻著這書,嘀咕:“書好是好,就是貴了點?!彼闵先肆?、紙張、印刷等種種成本的前期投入,這本書定價近90元。
衛(wèi)曼在一邊聽到,不由問了句:“您覺得這書定價多少合適?”
“也就二三十塊錢吧?!?/p>
一股無名之火躥上來,衛(wèi)曼努力壓?。骸耙粋€團隊兩三年的投入,您覺得值多少錢?十幾名歷史專家的積累和知識,您覺得值多少錢?這場活動,我們請老師來教大家怎么用這本書,您覺得又值多少錢?您覺得不值,可以不買,但請您尊重我們的工作。”
家長有些語塞,再翻翻手上的書,最后說了一句:“你們就是喜歡搞噱頭?!?/p>
同事忙把衛(wèi)曼拉開。做原創(chuàng)兩頭不討好,衛(wèi)曼心里憋著氣:引進書買個版權、翻譯一下,幾個月也就出版了,我辛辛苦苦搞原創(chuàng),投入這么多時間精力、經驗資源,到頭來還是一句“國內原創(chuàng)不行”就被打發(fā)過去。何況,大家怎么把買書當成在商場買衣服,還討價還價?一件衣服幾百幾千塊,人們覺得正常,一本書定到四五十塊,卻有可能被人嫌貴了。國內書籍定價相對國外低,利潤空間不高,近幾年,電商渠道的價格戰(zhàn)更讓編輯們力不從心。不加入滿減、打折活動,流量、關注度上不去;加入了就要在薄利里再讓利,少數(shù)情況下甚至虧本賣。
當然,能容忍社里少部分書虧本讓利的出版社,多半是有資本任性——就算“東邊不亮”,在他們的整個出版版圖里,也會有比較穩(wěn)定的長銷、暢銷書或教材書支撐。衛(wèi)曼所在的出版社便是如此,加上社內的績效考核壓力不大、多年經驗的積累,她可以去走一條更難而前途尚不明朗的路。然而,許多出版社并不具備這樣的資本和底氣。在付蕊工作的出版社,每年,編輯們都會領到明確的碼洋任務,績效考核與出書銷量、毛利、新書品類等經營指標息息相關,原創(chuàng)童書操作周期長、考核也不討巧,體制壓力之下,個人選擇顯得順理成章。
稍令衛(wèi)曼安慰的是,故事的最后,那位家長把那書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終究還是走向了收銀臺。
2017年意大利博洛尼亞國際少兒圖書展覽會的展覽大廳,展出了從60個國家3368幅作品中挑選出來的75幅入選作品
兩只手
春天,全世界童書出版人的日程表里,多半會有一個相同的項目——意大利博洛尼亞國際童書展。
與編輯陳默(化名)相見時,她剛從意大利回國,地中海氣息撲面而來。這是她第三次參加博洛尼亞童書展,自從入職一家主打家庭教育的民營出版文化公司以來,每年參加童書展、篩選有引進意向的書籍并爭取版權,就成了她的例行工作。
“我感覺,今年書展的中國人比前兩年少了,”陳默邊點頭邊反復強調,“當然這只是我的主觀印象。相比起來,前兩年,你就一看會場,到處都是中國人啊?!?/p>
提起“參加過的博洛尼亞童書展”,“到處都是中國人”這句話不約而同地出現(xiàn)在了幾乎每位受訪者的描述中。但就算是國人相對減少的今年書展,陳默還是從一位外國版權代理人那聽到了這樣的話:“感覺自己是為中國人在打工,三天書展,見了二十多家出版社,幾乎全部是中國人?!?/p>
“我感覺中國這個市場啊,不管什么東西,一熱起來就會搞死。”楊康在童書業(yè)干了13年,說這話時低頭微搖。童書市場的過熱甚至泡沫,是與童書編輯們聊天時繞不開的話題?!叭珖?80家出版社、其中540多家都有童書部,不管出版社名字看起來和童書多不沾邊”,這種行業(yè)現(xiàn)狀讓童書編輯們面臨著實實在在的殘酷競爭。
2010年后,隨著國內童書市場日漸火熱,國際童書展上,海外童書版權的交易價格也水漲船高。業(yè)內人士普遍表示,近兩年,版權交易價格翻了幾番,盡管在經濟實力雄厚的新晉競爭者看來,這不過是把價格調到了正常水平,是市場充分競爭后的自然結果。
市場或許已經開始優(yōu)勝劣汰。某種程度上,版權價格的上漲,迫使競爭者更審慎地選擇與交易。陳默相信市場自身的調節(jié)力量。兩年引進童書的編輯經驗積攢下來,她確實感到自己選書的眼光在改變。第一年在博洛尼亞童書展時,作為行業(yè)新人,一切都是新鮮的,難免亂花漸欲迷人眼,也會簽下一些對自己來說有新鮮感、但不一定走得遠的書;慢慢地,接觸過足夠多的好童書后,她不再容易眼花繚亂,并有了明確的篩選標準——主打藝術小眾童書品類,契合公司的家庭教育價值理念,也希望盡可能地選擇“有分量,有重量,走得遠”的潛力童書。
市場對格局的調整緩慢、無形,但另一只政府調控的手卻有跡可循。衛(wèi)曼清楚記得,2015年上海國際童書展上,當當童書展區(qū)專設了一面墻,“中國原創(chuàng)新勢力”七個字,鮮明醒目。彼時,衛(wèi)曼所在的團隊正處于是否要放棄原創(chuàng)、轉向引進童書的動搖期,但看到那七個字的一剎那,衛(wèi)曼隱隱嗅出了風向:原創(chuàng)的春天,或許要來了。
風已至
2016年底,風聲悄然在童書業(yè)內傳播開來。某出版社內部系統(tǒng)里,負責申請書號的部門發(fā)了消息:“外版引進童書CIP(書號)申請慢,不要催,不要問?!备度锶ツ甑咨蠄蟮耐獍嬉M童書,以往一兩周左右就能批下書號,如今截至采訪前已幾個月過去,她還在等待。新的外版書號申請自然也暫時擱置。剛得知消息時,她有點慌了神。她一般在上一年就聯(lián)系并計劃好次年的出版計劃,這樣指標任務也可以比較順利地完成,書號慢了,就會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地影響整年的工作。她趕緊聯(lián)系其他出版社的朋友,發(fā)現(xiàn)大家或多或少感知到了變化,但不同出版社情況似乎也不一樣,有對自己工作影響不大的,也有在此期間拿到外版書號的,只不過速度比起之前慢了些。隨著時間的推移,最近有外省的出版社朋友說,外版書號的審批已經恢復以往的速度了。
沒人敢擅自揣測,重要的不過是依勢而動。年后會議上,領導考慮到情況特殊,給了付蕊所在的童書社一個緩沖期,2017年不做硬性的績效考核。這一年內,他們必須白手起家,著手籌備原創(chuàng)童書。
“煩到想出來透透氣,頭疼。”付蕊剛從又一個冗長的會議中逃出來,在咖啡館揉著太陽穴,又搓搓雙眼。最簡單的方法是重版之前的國內名家作品,但只是暫緩燃眉之急。她開始頻繁地外出,找人聊天以獲得選題靈感。一直拖延、并不看好的原創(chuàng)新人席璟,現(xiàn)在成了重點關注對象,只可惜被另一家更有影響力的出版社搶了先,只簽下一本。前段時間,她參觀了文聯(lián),驚嘆那是一個素材寶庫——“可是,素材太多了,我還不知道怎么挑選策劃,再想想看吧。”她好不容易有了些興奮的語氣,重又轉向困惑。
衛(wèi)曼手上也有不多的幾個引進童書項目,前段時間批下了書號。因為好幾種優(yōu)秀原創(chuàng)童書的出版,她甚至得到了實際的物質獎勵和獎項榮譽。今年3月13日,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頒發(fā)了《關于開展2017年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百種優(yōu)秀出版物活動的通知》,其中申報要求第二條里明確寫道,“申報的出版物應為國產原創(chuàng)首次出版的出版物,引進版類出版物不作推薦。”
而對本土童話家席璟來說,顯然,還沒等到把999次機會用完,好運已經叩響家門。
緩慢生長
三年前,陳默參加過一個由北島、董秀玉組織的原創(chuàng)繪本工作坊。那時候,她還不是童書從業(yè)者,只是初為人母,看過一些繪本,對繪本的印象還停留在“好像很簡單”的階段。在那個培訓班,北島等組織者請來了日本福音館執(zhí)行總編唐亞明,在唐老師的講述下,她第一次知道,開頁、印張、裝幀是怎么回事,怎樣用圖講一個故事,圖文關系有哪些可能……
陳默的課程成果是一本有關環(huán)保的原創(chuàng)繪本,如今再看,自己也覺粗糙:“缺陷特明顯,色彩特別艷麗,故事沒新意,自我表達太多但沒有和孩子發(fā)生聯(lián)結,是把生硬的東西硬塞給孩子。”但當時,她甚至有勇氣把作品投稿給臺灣信誼圖畫書獎,盡管在幾個月后,她收到對方的退稿信,委婉指出了繪本的種種問題?!罢娴娜プ霾虐l(fā)現(xiàn),不是那么簡單?!?/p>
工作坊結束后,陳默換了工作,全職投身童書編輯行當,每年參加一次博洛尼亞國際童書展。入行如入海,隨著接觸過的好繪本越來越多,她也愈發(fā)意識到差距。采訪時,她一本本拿出喜歡的繪本,一頁頁展示,邊講解邊稱贊那種以簡馭繁的想象力。
盡管原創(chuàng)繪本夢并未逝去,但她日漸謹慎,自覺能力不逮,仍在積攢力量。親身經歷讓陳默相信,眼光的改變,前提是視野的充分拓展?!昂美L本的出現(xiàn),是一個綜合工程,整體社會觀念、市場的成熟、繪者的藝術素養(yǎng)、故事講述者對兒童心理的把握、出版體系的成熟等等都要跟上?,F(xiàn)在不做原創(chuàng),不等于我不關注,不代表我不準備做,只是為了做更好的。國外也是發(fā)展了幾十上百年才到了今天的水準,我們要給原創(chuàng)繪本慢慢成熟的時間?!?/p>
“慢慢成熟”“自然而然”,這話陳默說了好幾遍,在這個春天里。正是楊絮漫天的季節(jié),時不時地,它們飄進我們交談的屋子。楊絮是一團團散而未散的棉絮裹挾住生的種子。這水泥地鋼筋板的小屋,顯然不是它們的歸宿。然而,總有些幸運的種子,在漫長的努力后,會扎根在一片肥沃的熟土上,暗自發(fā)芽吧。
(應受訪對象要求,部分受訪者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