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奴先生2016年10月11日晨在重慶去世。當我中午上網(wǎng)去查的時候,消息早已引起了臺灣和大陸兩岸媒體的關(guān)注,以及網(wǎng)友的追懷。莊先生享年95歲。許多聽過他的歌的人或許已經(jīng)淡忘他了,其實他一直在寫,直到去世。人們說,五十年來,他寫了三千多首歌詞。
兩年前,知道他住在重慶璧山的一所養(yǎng)老院時,我甚至想去看看他那樣一個多情種子垂暮之年的樣子。一個人的心里隨時流淌著那么多纏綿悱惻的句子,他一定非常有意思。今天,我又搜了許多有關(guān)他的報道來看,只能明白一點,他是個細膩、感性而多情的人。我都奇怪,為什么他出生在北京,而不是小橋流水的江南。
抗戰(zhàn)期間,他南渡黃河,被黃河洶涌的陣勢震撼,給自己改名“黃河”。后來,他寫歌詞,自稱莊奴,要求自己像莊稼人種地一樣,在詞壇上耕耘。他1949年去了臺灣,對故土的懷念應該也感染了他的歌詞。有一天,偶一為之,他寫出《綠島小夜曲》,一曲走紅,還帶出了鄧麗君。
我很早就愛上了“靡靡之音”,愛上了鄧麗君。后來大陸電臺公開播放鄧麗君,老老少少如癡如醉,發(fā)展到“白天聽鄧小平的,晚上聽鄧麗君的”。跟著,瓊瑤影視劇流行,大街小巷都是劇中插曲。那時就在小歌本上見到過這些歌曲的詞作者欄寫著“莊奴”二字,多年以后知道他住在近在咫尺的重慶的老人院,我不禁心動。
莊奴視鄧麗君為知音。有一天,出版人說又是鄧麗君唱,他心里馬上涌起鄧麗君似的甜蜜的韻律,5分鐘歌詞就有了,“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他們的珠聯(lián)璧合,為我們所熟悉的,還有《小城故事》《壟上行》《又見炊煙》等。據(jù)稱,鄧麗君一生70%的歌詞是莊奴寫的。他們把那些溫婉而多情的歌曲,從唱機時代帶到卡帶時代,現(xiàn)在錄成數(shù)字信號了,可以稱為我們永不磨滅的精神標記。
我對莊奴和鄧麗君的深刻記憶,還跟那個時代內(nèi)地的文化意識有關(guān)。記得那時學校請了一名音樂老師來教我們欣賞音樂,著重的是消除鄧麗君給我們造成的毒害。她對鄧麗君的一句精彩評價,我至今不忘,她說,“鄧麗君的歌,站著聽想坐,坐著聽想睡,睡著聽不想起來,那么,這種所謂的音樂,不是我們應該抵制的嗎?”
我啞口無言,心里找不出一句不同意老師的話,真有點覺得自己情操卑下,怎么會把“靡靡之音”聽得如癡如醉?后來,又費了不少時日,才緩過勁來,覺得是我們的精神荒蕪,而不是莊奴和鄧麗君的錯?,F(xiàn)在,我甚至覺得,他們的歌,一點都不頹廢,甚至也不軟綿。不是抒發(fā)愛情的情歌,而是被萬物感動的抒情。在那個時代背景下,他們的歌在海峽兩岸飄來飄去,大概還令人感覺到黍稷之悲??傊?,一曲風靡,一定是因為它打通了人心,而做賊似的偷聽流行歌曲,那才叫奇怪呢。
莊奴先生在生活中和歌曲中一樣深情。他的前妻生病,他照顧多年,賣房為她治病。妻子病逝,他悲痛至極,幾欲自殺。前妻去世時,莊奴已經(jīng)年過七十,后來和重慶人鄒麟相識,而后結(jié)婚。鄒小他23歲,欣賞他的天分?;楹髢赡?,莊奴中風,妻子照顧他,他留下了歌頌妻子的《手杖》。
莊奴和重慶有舊緣??箲?zhàn)時期,他作為國民黨軍隊空軍地勤,在重慶旁邊的鋼梁縣受過訓,后又因為婚姻留居重慶。他很珍惜時間,曾經(jīng)說過,要把90到100歲,當成戰(zhàn)斗的10年。莊奴并不是只在內(nèi)心鑄詞煉句,他還關(guān)心時事,能把時事寫進歌詞里。到去世前,他已經(jīng)寫過七十多首歌頌重慶的歌詞。
我的一位重慶朋友形容道,重慶賺了一個女婿。“莊老像一頭超期服役的老奶牛,當壁山給了莊奴一個養(yǎng)老院床位,從此,璧山的每一條河溝、每一條街巷、每一個旮旯,都被那寫出《小城故事》的一支纖筆歌頌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