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我和同事由昆明飛往緬甸仰光,采訪昂山素季。一年前,她被軍政府斷斷續(xù)續(xù)軟禁長達15年后重獲自由。
我和同事走出酒店,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同事說了聲“昂山素季”,司機便開著這輛上世紀報廢的豐田老爺車一路疾馳。前座腳踏板處銹爛一個洞,開裂的柏油路在下面嗖嗖閃過。聽說采訪昂山素季的外媒有時會被跟蹤,我瞅了一眼后視鏡,車尾冒著藍煙,一切如常。在臨近黃昏的熱浪里穿行約一刻鐘后,車在城北的大學路上調(diào)了個頭,停在一扇灰色大門前。我們沒有馬上走向大門,而是目送司機開車離去。
大門和院墻上焊接了一排利齒,上面密布著刀片防護網(wǎng)。同事輕叩了兩下門,大門上巴掌大的窺望窗里出現(xiàn)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他略為遲疑后打開了門。門房外站著3個男人,下身圍著隆基,一只亢奮的棕色哈士奇犬前爪扒在木柵欄上躍躍欲試。
開門人把我們引進庭院,水泥路面像是剛翻修過,上面泛著粗礪的砂漿,幾棵碗口粗的檳榔樹筆直地立在路旁,一條長長的綠橡膠管如蛇般在草坪上扭動,嘴里噴著水花。稍拐了個彎,便出現(xiàn)了那棟著名的二層別墅建筑,被一盆盆黃玫瑰和粉色月季簇擁著:灰墻皮部分剝落,紅瓦頂被雨水浸黑,門窗上焊接著鐵護欄。
我們轉(zhuǎn)到小樓的背陰處,眼前突現(xiàn)一派熱鬧景象,一場茶話會正在這里舉行。一群年輕人三三兩兩地交談,我繞過一個T恤上印有昂山頭像的小伙子,看見人群里的昂山素季,她和一個黃發(fā)女孩聊著什么。她穿件鏤空花紋的土黃色斜襟衫,下身是黑色暗花紗籠,烏黑的頭發(fā)上綴著幾朵黃玫瑰。一會兒,一個牛仔褲男孩加入進來,接著是一個連衣裙高跟鞋女孩。昂山素季吸了一口手中的蘋果汁,微笑地看著他們。我退到花池邊換上長焦鏡頭。人群中有人提議要與她合影,清瘦的昂山素季站在他們中間,顯得優(yōu)雅得體。這些年輕人中有知識分子、演藝界明星,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幾天前,她戴著花環(huán)在民盟總部的主席臺上激昂演講,不大的會場里擠滿了媒體記者和她的支持者,臺下一雙雙眼睛充滿虔誠,我在緬甸寺廟里見過同樣的表情。
夕陽西下,圍欄外暗沉的茵雅湖水無聲流淌,這棟灰冷的別墅看上去就像一艘擱淺于岸灘的舊戰(zhàn)艦。茶話會接近尾聲,幾名年輕人圍著它,追著最后一抹陽光嬉笑拍照。
我和同事被帶到一樓會客廳,“How do you do?”坐在沙發(fā)上的昂山素季起身向我們問好??蛷d不大,陳設相當簡單,昂山素季坐在窗對面的沙發(fā)椅上。
天花板和墻壁上有幾盞昏弱的燈,我把感光度調(diào)高,光圈開至最大。昂山素季挺直腰身,睜大眼睛專注地聽著提問,回答問題時會伴著用力的手勢逐漸加快語速,我設定的快門速度無法抓住她的表情,于是放下相機。墻上掛著一幅她父親的巨幅畫像,這幅無框的波普風格畫像已失去原有光澤,但上面的互補色彩依舊鮮明;窗外已被夜色暈染,玻璃上映著我們模糊的影像。采訪的節(jié)奏比預想的快,同事的問題很快問完了。如此暗的光線無法拍攝環(huán)境肖像,她那雙清澈閃亮的眼睛幫了我,我決定拍特寫。
我們走出客廳,幾名身材高大、穿白襯衫的美使館人員魚貫而入,客廳的門重新關上,門廊里還飄著古龍水的味道。
我們帶著如釋重負的喜悅來到庭院,白天的熱鬧已徹底散去,一切又恢復了原有的寂靜。門房前的三名男人雙手合十向我們道別,那只哈士奇犬在柵欄縫隙間用一只眼睛瞄著我們。
走出大門,我抬頭看到昂山將軍的照片高懸門頂,被庭院里探出的一盞燈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