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開到了白城,這里有個婚禮,到了地方,賓館還沒去,直奔新郎家。當(dāng)?shù)氐陌拙朴酶鬃拥梗蝗艘恢鄙?,“仁慈”地?次喝。列席的哥們兒戴著統(tǒng)一的金鏈,十分靦腆,脫了衣服后身上龍騰虎躍。酒席之后紅日當(dāng)頭,十幾個男人去夜總會接著喝,這次還有假冒偽劣的百齡壇威士忌助興,的士高舞曲放起來的時候,五六個人在中央舞池的彈簧墊上跳躍。5點又到一個燒烤店里喝,直到晚上10點。
第二天結(jié)婚的慶典上來了十幾輛車,繞白城一周,時針指向上午11點,外來的幾個兄弟已經(jīng)喝高,回到賓館還沒閉眼,又被叫去新郎家打牌。新郎的媽媽是個基督徒,父親則是個沉默的男人,我拿出手機念了一段《圣經(jīng)》:“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老媽媽瞇著眼睛,跟著在一旁輕輕地和。她說自己是個農(nóng)村人,啥都不懂,就知道不能讓兒媳婦吃苦,要照顧好這個家。她一個人收了8個干兒子,有一個犯了事還來家里躲了一個半月。老媽媽說著說著開始揉面,準(zhǔn)備做面條給屋子里的12個大兒子吃,在她看來,只要到了家里,就都是她的兒子,
在那幾天里,我遇到了朝鮮族人金,我們在一個狗肉館里聊了一下午他的海南往事。聽說有人要記錄和發(fā)表他的故事,他感到興奮——可以名垂青史。
金當(dāng)初先是干宰客的活兒,通過美女“仙人跳”勒索游客。接著上面給了個機會,他要了幾個人、拿著刀,坐著面包車到另外一個城市干活。證明自己的殺戮能力后,很快身邊每天跟著二十多個人,那段時間他對暴力上了癮,不順眼就開打,手上揣著土制霰彈槍四處“放炮”,其中還包括一個人對付十來個拿砍刀、嚼檳榔的本地人的光輝事跡。瘋狂完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沒死,于是開始琢磨怎么賺錢,并傍上了一個韓國老板,認(rèn)他做干爹,完成了原始積累,成了一名商人。
講述自己故事的時候,金的眼神一直散發(fā)著兇光。我們盤腿而坐,隔著兩尺長的桌子,我假裝鎮(zhèn)定,但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令我緊張,那是我第一次深切體悟到“目露兇光”4個字的真正含義。
第二次是在海南,我見到了當(dāng)?shù)氐囊粋€東北大哥,目的是向他了解一些島上的旅游亂象。
他開著車親自來火車站接我,我們花了半個小時才搞清楚見面的地點。上了車后,他顯得有些不耐煩,但臉上還是掛著笑容,當(dāng)天晚上他把我安頓在了80塊錢一晚的旅店里。
光頭,脖子上一串翠綠的玉珠,肚子隆起,很少喝酒,因為每次喝多了場面都無法收拾。他登島之初無非想開個小餐館,可為了家里人不受欺負(fù),走上街頭,打響了自己的名聲。
只花了一年功夫,他趕走了當(dāng)?shù)氐暮侠洗?,可隨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陷越深,離初衷愈發(fā)遙遠,隨即到另外一個城市待了10個月,閉關(guān)思過,回來后解散了手下的“四大金剛”。如今他白天開著皮卡跑餐館和工程項目,深夜降臨,他就把我丟在旅店里,自己出去協(xié)調(diào)一些江湖關(guān)系,要不然就是上網(wǎng)通宵玩“血戰(zhàn)”麻將。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孩子的降生,他眼神中的殺氣正一點點褪去,但是江湖自信不改。
他說:“我的名氣夠街面上的人消化個十幾年了。”
談到金,“玉珠”笑了,他們互相認(rèn)識。他說:“這種人頂多算是業(yè)余演員,我這是職業(yè)演員?!闭f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此時剛過3點,太陽從窗外照到我臉上,光線強烈得使我有點看不清對面他的臉。在一片光暈中,我問他行走江湖多年的心得,仿佛是要揭開一個謎團,他說:“一般人都是混社會,而我是在玩社會。”
話音剛落,他的老鄉(xiāng)敲門進來,仔細(xì)看的話,你能發(fā)現(xiàn)這個50歲的人其中一只眼睛是個玻璃珠子。樓下車上一個19歲、已經(jīng)為他流產(chǎn)過3次的女孩正等著他,他有兩張身份證,據(jù)說剛從澳門崩牙駒老媽的壽宴上回來。
一年后,我聽朋友說,“玻璃眼”在島上玩彈珠機時被民警抓捕,很快就執(zhí)行了死刑,也算是對之前拖欠的兩起命案有了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