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深義兩年沒出過遠(yuǎn)門。
他現(xiàn)在每天早上6點(diǎn)起床,騎電動車趕到建筑工地打工。工地離家十多里,中午他在那兒吃大鍋飯,下午5點(diǎn)半下班?;氐郊?,天已經(jīng)黑了。
一輛電動車是馬深義家今年添的唯一“大件”。
馬深義是河南上蔡縣文樓村的農(nóng)民,1990年因賣血染上艾滋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妻子生下兩個孩子(注:此前已育有一女):二女兒馬茹和小兒子馬占朝。2001年,妻子因艾滋病過世。
今年是回訪的第11個年頭,馬茹19歲,馬占朝16歲。
房子
馬深義今年鉚足了勁攢錢,他準(zhǔn)備明年春天在老房子的地基上蓋個新房。
現(xiàn)在家里有一大間堂屋,隔成連通的3個小間,雖然向陽,但低矮破舊,顯得陰暗,墻皮順著墻根往上脫落。
馬深義打算把這間屋子拆了,蓋成兩層小樓,這是一筆將近二十萬元的開銷。
他想出去打工,“在家里雜事多,有點(diǎn)這事那事就得請假,一個月也就是上二十來天班。”但是孩子離不開他,只得作罷。工地上干活一天120元,都是搬磚砌墻一塊一塊掙回來的。
馬深義還種了五畝地,今年收了不到五千斤玉米,一斤八毛多,賣了四千多塊錢?!凹Z食價格漲不上去,種地根本不賺啥錢,除去成本和功夫錢,不剩下什么了?!?nbsp;
孩子長大了,家里的花費(fèi)也大了,“我們兩三口人的家庭,一年沒一萬多塊錢根本下不來?!?nbsp;
5年前,馬深義完全沒有蓋房的打算,他覺得兩個孩子都是艾滋病攜帶者,活到什么時候都還不知道,蓋什么房啊?現(xiàn)在五年平安度過,蓋房成了他最大的心事,“(兒子)占朝過了年就17了,房子不給他弄好,找個對象人家也不愿意啊?!?nbsp;
馬深義手頭攢下一些錢,仍然不夠,但是他等不及了,準(zhǔn)備跟親戚朋友借一部分,明年麥?zhǔn)涨鞍逊孔由w起來。
“我現(xiàn)在身體沒啥毛病,但是這個病像一個定時炸彈,不行的情況下就爆炸了,到時候這個事情不給孩子弄好,心里不安寧?!?4年前,在這個小院里,馬深義親眼看著妻子發(fā)病,她掙扎不動,為了出門輸液方便,她就睡在一輛平板車上,臨死前蒼蠅爬到嘴邊,她也沒有反應(yīng)。
孩子
妻子去世后,孩子們是馬深義最大的牽掛,也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希望。
上個月,馬深義帶著馬茹和馬占朝去檢查身體,馬深義的CD4計數(shù)是850,兩個孩子都是600。(注:CD4是最重要的免疫細(xì)胞,正常人的CD4指數(shù)大約為700-1500,CD4低于200的艾滋病毒感染者被認(rèn)為處于發(fā)病期。)
“我的身體還可以,我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啊,我要是倒下了,孩子都無依無靠了?!?nbsp;
馬占朝從兩歲開始由父親一手抱大,他小時候身體瘦弱,經(jīng)常生病,馬深義怕他見風(fēng)感冒,經(jīng)常一整個冬天都不讓他出門。 馬占朝現(xiàn)在上初二了,成了父親的驕傲,“他長到我眉毛那么高了,腦袋瓜可聰明,就是貪玩,學(xué)習(xí)不是很好?!瘪R深義經(jīng)常教育馬占朝要好好學(xué)習(xí),“他有這個病身體不好,上好學(xué)了能靠頭腦賺錢,那樣輕松?!?nbsp;
還不到懂得發(fā)愁的年紀(jì),馬占朝除了在家擺弄手機(jī)和拆裝小電器,就是跟小伙伴四處跑著玩。今年暑假,馬占朝去找在廣州打工的姑姑,住到第十天,他開始不高興也不吃飯,跟姑姑說想爸爸了,要回家。
因為這個病,馬深義總覺得對不起孩子,他用寵愛彌補(bǔ),但是對于兩個女兒他仍然覺得虧欠。
馬茹現(xiàn)在在縣城打工。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有不少人來提親,她一個也不見。馬深義很想問問女兒是不是自己談了男朋友,但是他張不開口,“沒有她媽了,我這個當(dāng)?shù)模缓靡馑??!?/p>
大女兒馬妞是這個家里唯一沒有感染艾滋病的人,她一年多沒有回家了,“去年過年都沒有回來,前幾天打電話說今年也不回來了?!?/p>
馬妞3年前嫁人,跟男人在北京開了個小超市,去年兩口子分開了,超市的房子也到期了,現(xiàn)在一個人在北京打工。馬深義不知道女兒為什么離婚,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女孩子大了,當(dāng)父親的有些事也不知道該咋問?!?/p>
他讓馬妞沒事的時候回家看看,馬妞回他:你好好的,我回去看啥?“她不愿意回來吧,”馬深義對大女兒的事沒再多說。
日子
2006年前后,馬深義找了個后老伴,她的丈夫艾滋病發(fā)病死了,自己也感染了,帶著一個男孩。這兩年,后老伴都在內(nèi)蒙當(dāng)清潔工,臘月里回家過年?!拔覀z在一塊,我的能力也有限,也不能讓人家完全幫你啊,得讓人家出去掙點(diǎn)錢?!?/p>
馬深義每天干完活回家,兒子還沒有放學(xué),一個人冷鍋冷灶,“人的一生啊,最怕半路兩個人走一個沒一個,有時候我也很苦惱,感覺活得很累?!?/p>
沒事的時候,馬深義除了做家務(wù)就是看看電視,他很少到村子里跟街坊鄰居聊天,“沒有什么聊的啊,人家都是健康人,說是沒什么,但是從自己內(nèi)心來說,感覺跟人家站不到一塊兒?!?/p>
相比十年前,馬深義覺得滿足。妻子剛?cè)ナ赖膸啄?,馬深義被年幼的孩子拴在家里,沒法出門干活,一家四口靠補(bǔ)助和捐款過活,那些年,他身體不好,覺得生活沒有指望?!笆甓嗔?,我能把3個孩子養(yǎng)活這么大,我感覺很自豪,那時候過的日子就是水火中的日子,不是水就是火,我都不知道我咋熬到現(xiàn)在。”
馬深義過得簡單,只要房子不漏,被窩不冷,有吃有花。他說現(xiàn)在日常生活都能過得去,日子還是越來越好的。
年底了,今年整個文樓村也沒有什么變化,只有村西的主路上了一層柏油,又是平凡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