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尕慫(gǎ sǒng)說話有點結巴,但唱起歌來不含糊。
“民謠流竄犯”是他的外號。大多數時候,他在深夜結束演出,跳上火車,在另外一個城市醒來,呼朋喚友、喝酒,然后唱歌。
彈三弦時他頭往左偏,多年下來他落下了頸椎病,不復當年只坐火車硬座巡演的勇猛??臻e時坐下來,他經常用雙手抓住自己的腦袋,左右晃動拉扯。
還沒過完2014年正月十五,他就背著三弦和換洗衣服出了門。從老家甘肅白銀一直巡演到云南大理,在那里住上兩三個月,然后下半年一路北上巡演,一年經過六七十個城市,最后回到老家。
在北京“蝸牛的家”演出的時候,張尕慫一個人在臺上唱歌,他唱的都是民間小曲,雜糅著西北民間社火小調、花兒以及通渭小曲,也翻唱野孩子的《黃河謠》。他習慣閉著眼睛唱歌,“不敢往下看,怕人太少”。
實際這天來了近五十號人,包括東東槍等微博名人。2012年他第一次來這里演出時,只有不到10個人來捧場,還都是朋友?!八母璞壬洗胃耖g了,”場地老板說。這次門票預售40元,現場賣60元,加上專輯的銷售,一場下來張尕慫差不多有3000元的收入。今年最火爆的演出屬于民謠藝人吳寧越,當時這里滿滿擠下了一百多號人。
“巡演是一年比一年好,”張尕慫說。2008年,他大學二年級,開始唱民謠,沒名氣,四處巡演都不要門票,酒吧只管吃住。當時他兜里的錢從沒超過500塊,但是信心滿滿,喝幾瓶就一起唱歌,女粉絲形容他像“一個孩子用他明亮的大眼睛講故事”,結果這幾年越唱越害怕,觀眾多了,自然“有人給我挑毛病”。
巡演是張尕慫收入的主要支撐,此外就是各大音樂節(jié),“音樂節(jié)比巡演賺錢,影響也大,像太湖音樂節(jié),雖然比不了痛仰這樣知名的樂隊,但也能有一兩萬的收入”。
他算了一下,2014年巡演毛收入大致在15萬左右,拋去路費、住宿的開銷,一半就沒有了。“我來北京住朋友家里,能省就省?!彼晳T把錢給母親保管,2008年巡演剛掙了兩千,他就往媽媽的賬戶上匯了1500。
“哥們,你還在堅持?。 ?/strong>
初中二年級,張尕慫掙了第一筆錢。他在甘肅白銀的建筑工地打工,掙了兩百塊,轉手就去買了一把吉他。這把吉他現在還在他老家,上面刻著“獵人”,這是他最初所組樂隊的名字?!爱敃r買完了也不會彈,想彈唐朝的《飛翔鳥》啊、何勇的《姑娘漂亮》啊,就瞎摸索,咦,一個月之后,會彈《兩只老虎》了!”
張尕慫戴著黑色的圓眼鏡,有點復古,留著胡子,別人說他裝老成,他覺得不對,他這么打扮,“只是為了配合目前的音樂風格”。張尕慫原名叫張建煜,藝名曾叫過阿健、獵人。“尕慫”在甘肅話里是罵人的意思,他覺得好玩,“這個名字會火!”他更是在2013年底的專輯中唱得直截了當,“想紅紅不了,不紅也沒人鳥,找小姐那個找小姐,也不能開發(fā)票 ”。
現在網上還能找到2008年張尕慫第一次做專場演出的視頻,當時他稚氣未脫,穿著藍色的海魂衫,紅撲撲的臉上老是掛著笑。他把歌手王磊的歌改成甘肅話唱,“春天已來了,交配的季節(jié)已到了。”
那時候他才大二,聽了蘇陽的《賢良》后大受啟發(fā),于是開始四處找甘肅青海的老藝人,搜集民間小調,整理改編成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專場,他連吉他的大橫按都不會,只會幾個簡單的和旋,硬著頭皮花錢找朋友來伴奏。
首演來了不少人,包括寫《梔子花開》的吳孌。后來“臺灣民謠之父”胡德夫來長沙專場演出,要找一個能喝酒會唱民歌的做嘉賓,通過吳孌的介紹,張尕慫就去了。“胡德夫屁股很大,坐在那打鼓,我在旁邊感覺到一陣陣氣浪推著我,”張尕慫本來對胡德夫沒什么印象,但胡德夫現場的氣勢還是震住了他。
流浪歌手他也做過,當時長沙、株洲、懷化的流浪歌手他基本都認識,大家還有個聯盟,在地下通道唱歌,用電話通報城管活動的信息。后來在廣州演出,張尕慫還碰到了曾經一起流浪的歌手,對方已經結婚生子,在學校旁邊開了個琴行,他跟張尕慫說,“哥們,你還在堅持啊!”
“我把碗舔得干干凈凈”
如果不是在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時玩音樂,張尕慫現在可能在湖南某個林業(yè)局里做一個科員。
時至今日,張尕慫還是后悔上了大學,“花了家里的錢,把我也弄得挺慘?!贝笏漠厴I(yè)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在大理生活,壓根忘了上學這回事。班里同學打電話給他,催他回來交學費,否則全班都畢不了業(yè),“我說不回去,不念了。結果他們把本來用作畢業(yè)慶祝的助學金,給我交了學費,這筆錢我也沒還。”
張尕慫討厭班里的同學,每次走進教室,他都仿覺教室里的空氣把他往外推。他在宿舍排練唱民謠,室友嘲笑他,“你唱的是兒歌吧?”一次兩次不以為意,次數多了,室友就開始煩他,捂住耳朵大叫。張尕慫當時自尊心強,“咱也是‘藝術家’啊。”于是大三就搬出宿舍,臨走時,還把宿舍的被子燒了,“有裝瀟灑的成分,但也是為了決絕?!?/p>
受朋友于新源的啟發(fā),張尕慫在2008年開始了全國巡演?!爱敃r不算巡演,準確說是流浪。”當時豆瓣火熱,張尕慫在豆瓣上跟各個城市的演出場地聯系,對方問,你有CD嗎?他只能搪塞,“還在錄”,對方讓他唱兩首,他就唱張楚的《姐姐》,“幸虧嗓子好,最后還升了一調,現在都唱不上去了。”
四處漂泊巡演,他養(yǎng)成的習慣是把身份證藏在鞋底。風餐露宿,挨餓是難免的事?!白顟K的時候吃饃饃下蒜,蒜還是從牛肉面館偷的,南方的饃饃是甜的,可難吃了?!庇幸淮卧跐h口,他的行李錢包都被偷了,兩天沒吃沒喝,連找個人打電話都沒人幫,“漢口是我最討厭的城市”,樂觀的他仍舊憤憤不平。此前幾天,他剛問家里要了錢,不敢再打電話。餓到極致,他咬自己的胳膊,“我就不信,你餓死我試試!”天無絕人之路,他在路上碰見了高中的女同學,高中時他們倆一句話都沒講過?!八埠軣崆?,帶我去吃熱干面,真香!我把碗舔得干干凈凈?!?/p>
女同學借他100塊錢,他只要了60。后來張尕慫在QQ上跟這位女同學說起此事,對方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他倆再也沒見過,這60塊也就不了了之。
他出去巡演回來,跟長沙的哥們說,外面很好,有一個提升,但沒人響應他?!皩W校呆不住,家也不敢回。在長沙搞樂隊覺得沒出息,無處可去,這讓我精神痛苦”,稀里糊涂地,他就去了大理。
相比之下,他每年在大理的生活是最悠閑的時光,有山有水,租的房子一個月才500塊。張佺、張瑋瑋等一幫民謠藝人大都在那里生活,獨人獨院,經常聚在在一起玩即興演奏。一有外地藝人演出,全部都來捧場。張尕慫每天睡到自然醒,面對洱海喝會茶,下午在咖啡館和朋友閑聊,然后晚上去九月酒吧唱歌。“我上半年巡演賺點錢,把房子租下,每周駐場酒吧有兩場演出,一個月兩千多,足夠生活了?!?/p>
“你想紅嗎?”“當然想!”
當下的民謠圈里,比較知名的宋冬野、堯十三、馬頔年齡比張尕慫稍大,他們共同團結在麻油葉廠牌之下,張尕慫跟他們都是朋友,但他選擇一個人,做民謠個體戶。他受邀參加過東方衛(wèi)視的《中國達人秀》,參加這種節(jié)目,在獨立音樂圈里有點被看不起,張尕慫當時只是因為錄專輯沒錢,渾身上下就60塊,編導的朋友找過來,說包吃住和路費,他穿著個拖鞋就去了。
節(jié)目錄制片花,問選手問什么參加達人秀?別人都說夢想,張尕慫和樂隊的哥們喊,“我們餓了!我們餓了!”這把編導氣得夠嗆。第二輪比賽的時候,張尕慫想把他歌里唱的“張老漢”請來上海玩,結果編導不同意,他們就開始搗亂,結果他的就沒播?!捌鋵嵾@些節(jié)目挺好玩的。”
“你想紅嗎?”我問他,“當然想!”他理解的紅,是像張佺他們那樣,出去演一場,賺個十幾萬,回大理休息半年,然后再演一場,不用像現在這樣奔波。在他的概念里,按部就班上班是一個乏味的工作,這意味著要看人臉色、被人呵斥以及為別人打工。
“夢想呢?”“明年給家里蓋一個二層小樓?!鄙倌耆ビ问帲蟻斫K還鄉(xiāng),他說自己的歸宿還是西北故土,喜歡吃的不過是家里的臊子面。“人很復雜,有的人追求滿漢全席,最后到頭來發(fā)現還是喜歡一碗臊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