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蔡康永寫的文章大概是9年前,在一本關于導演法斯賓德的書的序言里。寫得頗專業(yè),又滿含情感。那個怪誕而敏感于人情日常的德國鬼才導演,在蔡康永筆下迷人而活力十足,更有濃厚的感傷。
我看到那篇文章時,正是《康熙來了》熱播不久的日子。我看看作者名字,想想電視里那個肩膀上放只黑鳥、總站在小S旁邊猛然挑撥幾句的家伙,不由默默跟自己說“這不是一個人吧”。特意去查,才確認不是重名。
之后不久,正在讀電影專業(yè)的我去報社實習。本來以為是去文化或娛樂部門,然而,陰差陽錯,去了政法和熱線部門。這是一條與我的同學頗不相似的實習路徑,要面對的是車禍、火災、跳樓、求助和瑣碎的糾紛,一片生老病死,一地雞毛蒜皮。開始還有些新奇感,但我很快就倦了,覺得自己在這條旁逸的枝杈上耗費了太多時間??墒羌词够氐街鞲?,又能有些什么呢?我也不喜歡去文娛發(fā)布會,在人頭攢動中擠出一個腦袋,問問誰的戀愛,誰的私生子。
某天早上,無事可做的尷尬時間,我坐在實習單位的電腦前,等著搶線索庫里的線索,久久沒有。網(wǎng)上亂轉(zhuǎn)遇到蔡康永的《LA流浪記》,開頭寫道:“有一種寂寞,不是靠戀愛可以解決的,不是靠養(yǎng)小孩可以解決的,那是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的寂寞。閱讀,也不能解決這種寂寞,但閱讀可以讓我理解這種寂寞,讓我安心地接受這種寂寞是跟我的靈魂共始共終的?!蔽彝浟司€索庫,一口氣讀完一本書,已經(jīng)是下午3點。
LA是洛杉磯。蔡康永去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電影電視制作研究所學習拍電影。這本書寫下了他的那段日子。讀完碩士后,蔡康永回到臺灣,做了些關于電影和電視的事。后來,他成了主持人,這成了他最廣為人知的一件事。
“但愿我們的人生,還有你的人生,都還有更靠近夢想的時刻會到來?!彼谛蜓岳镞@樣寫。那時,“夢想”兩個字,還沒成為選秀節(jié)目里兜售的標準化產(chǎn)品。蔡康永這句bling bling的貼心話,簡直照耀了當時頭暈腦漲的我,我把它記在了博客里,卻又茫然無措。那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知道自己這也不想要,那也不想要,到處懷疑。
《LA流浪記》出簡體版的時候,那段旁逸枝杈上的實習,帶給我一枚驚喜的小果實。因為實習中知道的線索,我拍了一部關于拆遷的紀錄片作業(yè),居然入選了一個重要的國際紀錄片電影節(jié),還是競賽單元。似乎蔡康永序言里的那句話真的在我身上實現(xiàn)了。
然后,我畢業(yè),找工作,陰差陽錯地把那條旁逸枝杈變成了主干,真的成為了本地社會新聞記者。而看看蔡康永,他總是電視上主持節(jié)目,電視下吐槽電視的糟糕,總是說我過兩年就要離開去寫書。
但他終究沒有離開?!犊滴鮼砹恕芬呀?jīng)10年。他對電視的吐槽也越來越少。
我終于坐在他對面,問了他大概被很多人問過的問題:“你最開始是想選電影(來對抗人生的無聊)吧?”他回答:“對。但現(xiàn)在電影也說不上比較高級了。電影已經(jīng)不偉大了?!业碾娪昂芎眯Γ杏X被大家推著,好像大家在意我拍不拍電影比我自己在意的程度多?!薄耙恢北蝗思覇?,總不好意思老是說我不拍,就一直說我會拍?!?/p>
我問自己,如果蔡康永可以成為像法斯賓德一樣優(yōu)秀而多產(chǎn)的作者,代價是像法斯賓德一樣痛苦而短壽,我會更愿意怎樣呢?我毫不猶豫,我愿意他依然是現(xiàn)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