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學長,不小心丟了移動硬盤,里面裝著他十年來的文稿,包括從未發(fā)表過的散文、小說、詩歌等,不下數(shù)十萬字。如果初時“狡兔三窟”,弄多幾個移動硬盤,未必不能避免這樣的悲劇。不過在沒有電腦、移動硬盤的時代,尤其是在亂世,那些弄丟文稿的人就沒這么幸運了。
明末有個學者,姓名跟司馬談、司馬遷父子有微妙聯(lián)系,因為他叫談遷。似乎冥冥中有注定,談遷正好也是位史學家。
明亡后,談遷一直以遺民自居。由于身歷漢胡兩朝,故對人世更迭、夷夏之辨的認識尤為深刻。談遷感于“國滅而史亦隨滅”,覺得世間悲痛無有過于此者,遂以明十五朝實錄為底,秉筆憤書,終于寫成一部編年體明史:《國榷》。
《國榷》寫作耗時二十多年,長達百余卷四百多萬字,堪稱煌煌巨著,談遷一生志業(yè)盡在于此,藉此寄托亡國之思。不幸的是,書稿還未出版就被小偷盜去了,再找不回來。
這時的談遷已五十多歲,距他逝世還有十年左右。值此年老體衰之際,一生心血付諸東流,此時他的心境如何,可想而知。但談遷接下來的舉動令人肅然起敬。他沉痛嘆道:“我的手還在?。ㄟ€能寫字),難道就這么算了?”無多感慨,立即開始重寫此書。新的《國榷》完稿后,談遷曾北走昌平,到明崇禎帝的陵墓前痛哭一場,不久便過世了。
無獨有偶,近代又有一位史學大師,在國運飄搖之際遺失了重要的書稿。他即是錢穆先生。
抗戰(zhàn)時期,蔣介石有意提倡宋明理學,遂命國立編譯館主持宋元明清四朝學案簡編,將《清儒學案》一書的編撰托付給錢先生。因?qū)懽鲿r限、篇幅長短、全書體裁等均有要求,錢受命后不愿敷衍了事,故博收廣蓄、精讀冥思,日夜專力于此,下筆每有愜意之處。
其時另一位史學大師,錢先生的前輩柳詒徵先生,作為該書的審稿人。在審閱《清儒學案》的文稿時,柳詒徵先生認為它“體裁宏峻,抉擇精嚴”,當為傳世名著。這樣的評價,足見此書之珍貴。
書稿成文后,約四五十萬字,每一字均由錢先生親筆謄抄。因時局維艱,生活清苦,未能雇人另謄副本??箲?zhàn)末期,稿子還未排印,正全稿裝箱,由江輪運往南京。不料行船時,有貨物墜入長江,未及撈取。這部書稿正在其中。
后來錢先生曾起意重寫是書,卻發(fā)現(xiàn)自己再無那樣的精力和興趣了,遂作罷。所以在錢先生的全集里,并沒有此書的身影,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