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圖）
好的作者，“值得隆重地介紹到國內(nèi)”
過完2024年，彭倫做出版編輯已經(jīng)整整20年，他獨立創(chuàng)辦的出版品牌群島圖書活到了第8年。
《南方人物周刊》上一次采訪彭倫是在2021年，那時他離開工作12年的外國文學出版公司九久讀書人、創(chuàng)辦群島剛剛3年，是這個品牌的光桿司令，出版了一系列外國小說，包括“90后”作家薩莉·魯尼精準剖析年輕人精神狀態(tài)的《聊天記錄》《正常人》。
2024年11月，彭倫得知群島圖書獲得首屆LESS新世相出版獎年度品牌獎的那天，群島剛獲得意大利作家娜塔麗亞·金茲伯格兩本書的版權，他很開心。金茲伯格是20世紀意大利最重要的女性作家之一，國內(nèi)以前只出版過她的一部小說《家庭絮語》，彭倫認為她值得被隆重地介紹到國內(nèi)。群島陸續(xù)簽下了金茲伯格的7本書。
“這樣的作家我覺得要盡可能多地出版。當然，一開始就把所有作品都簽下來，代價比較大嘛；就分批出，先簽幾本，再繼續(xù)買?！迸韨愓J定，出版不是一味追逐獲獎、大賣的書，而是“出版一個作者”。
科爾姆·托賓就是這樣成了彭倫最緊密合作的作者之一。彭倫在九久讀書人任編輯時與托賓建立了良好的工作關系。彭倫自立門戶后，托賓將其最新小說《名門》書稿直接發(fā)給彭倫，成為群島的第一位簽約作者。2023年，群島出版了《魔術師》（入圍2023豆瓣讀書榜單“年度外國文學”）；2025年1月，群島又出版了《長島》。
彭倫的日常工作包括和同事選書、獲取青睞的外國文學作品在中國的版權、找合適的譯者、與國內(nèi)出版社合作，并參與從審讀到裝幀下印發(fā)行營銷的過程，等等。
在出版業(yè)內(nèi)，彭倫以選書眼光好、出書質(zhì)量高聞名。2014年，還在九久讀書人工作的彭倫說服老板簽下了還沒被中國其他出版社注意到的“那不勒斯四部曲”，后來隨著HBO《我的天才女友》劇集上線、女性議題在國內(nèi)網(wǎng)絡活躍，“四部曲”相當暢銷。
彭倫在LESS新世相首屆出版獎上為他創(chuàng)辦的群島圖書領取“年度品牌”獎（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張宇欣/圖）
2024年12月28日，我在河北秦皇島市的阿那亞采訪彭倫。彭倫的房間面向大海，一本《喬瓦尼的房間》被他翻開扣在腳凳上，冬日的陽光打到書上。詹姆斯·鮑德溫的《喬瓦尼的房間》和群島2024年出版的另一本新書威廉·特雷弗的《生活的囚徒》，一同登上了“豆瓣2024年度讀書榜單”。
前一晚，在同樣面向大海的阿那亞孤獨圖書館，在新世相出版獎頒獎禮上，彭倫上臺領獎。頒獎詞如此評價群島圖書：“他們一直以來的理念，是把海外那些最前沿的文學作品帶到中國，把中國那些特別值得讓世界去了解的作家往國外推，這個雙向的努力特別寶貴?！?/p>
在之后的“新世相出版朋友節(jié)”主題論壇上，作家馬家輝談到“碎片”對個體的傷害?！八鼱帄Z了你理解完整性的能力。當你多看了所謂的片段化、零碎化、碎片化的知識，當你習慣用那種模式來理解、來擺定你跟資訊或知識的關系時，你回不去了……你不是不想讀，你失去了那個能力，包括你的耐心、你的理解、你的邏輯推理能力?！?/p>
碎片化的信息生產(chǎn)傳播方式?jīng)_擊了人們的長閱讀能力。另外，經(jīng)過了新冠疫情三年，在經(jīng)濟面臨下行壓力的時期，人們普遍對消費更加謹慎。在豆瓣小組、在各種論壇，許多人認為，買書是一項能省下來的開支，可以找電子書資源，或者去圖書館借閱，或者不讀書。
群島的書卻賣得不錯。
《冷到下雪》（2024）這本薄薄的小說，是作者歐健梅的澳大利亞出版人向彭倫推薦的。那時，《冷到下雪》剛剛從三家獨立出版社（澳大利亞世界旅行者出版社、英國陸上行舟出版社、美國新方向出版社）共同設立的文學獎殺出重圍。彭倫跟這三家出版社都打過交道，相信其品味；故事框架——一對華裔母女從不同城市去東京旅行——他認為也吸引人。彭倫很快買了版權。首印5000冊，他們的合作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并沒有抱很高的期望，沒想到上市后第二周就加印。
“現(xiàn)在閱讀外國文學的，20-40歲的城市女性可能是主流?！迸韨愓J定，要多挖掘年輕的女性作家。兩三年前，一位法國文學經(jīng)紀人向彭倫推薦1990年生的法韓混血作家埃莉薩·秀雅·迪薩潘（簡稱“埃莉薩”）的《束草的冬天》，這是埃莉薩的第一本小說，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翻譯文學獎，描摹一個女人和一個漫畫家在朝韓交界處港口小鎮(zhèn)束草發(fā)生的復雜情感。群島年輕的編輯郭歌讀了很喜歡，覺得是真正的當下年輕女性的創(chuàng)作。彭倫決定，那就買?！妒莸亩臁吩?024年秋天出版，兩個月后加印了三次（一次加印5000或8000本）。
“今年（2024）這幾本書還是賣得蠻好的?！迸韨愋Σ[瞇地說。埃莉薩的第二本小說《彈珠游戲》，群島也簽了下來。
這幾本書代表了群島的發(fā)展路徑：與優(yōu)質(zhì)外國小說家長線合作；辨識、挖掘新作家，幫他們與中國讀者建立連接。
彭倫打開手機相冊，給我看了兩張漂亮的圖片，是年輕的愛爾蘭女作家露西·考德威爾兩本短篇小說《留在這個世界的理由》《所有人都刻薄又邪惡》的封面（2024年底，書正在下印），他從小說西班牙版的封面插畫師那兒買了插畫授權?？嫉峦柺亲骷翌伕柘蚺韨愅扑]的。這兩本書里，每個故事的主角都是踉蹌著尋找自己位置的年輕女性。
長期主義工作
2021年，彭倫曾向《南方人物周刊》談到自己選書的判斷來自三個維度：個人經(jīng)驗、能力、對信息的敏感。
群島2024年年初出版的李翊云小說《我該走了嗎》，也入圍了這次新世相出版獎的年度圖書提名名單。
故事要講回21年前。Yiyun Li的短篇小說《不朽》獲得了《巴黎評論》新設的普林頓年度新人獎——《文匯讀書周報》的年輕記者彭倫在郵件簡訊里注意到這個陌生的華裔作者。再一查，彭倫發(fā)現(xiàn)美國蘭登書屋簽了這個作者的長篇和短篇小說集。他搜到作者在艾奧瓦大學的郵箱，發(fā)郵件過去，做采訪，知道對方叫“李翊云”，北大畢業(yè)，到美國深造，從生物學轉(zhuǎn)向英文寫作。之后，彭倫把刊發(fā)的報道寄給了李翊云在北京的父母。
2005年，剛轉(zhuǎn)行做出版的彭倫問過李翊云是否考慮將短篇集譯到中國，對方給了否定的答案。但他們還保持交流。2009年，彭倫第一次出版特雷弗的長篇小說《露西·高特的故事》，想起李翊云說特雷弗對她影響至深，邀請她為這本書寫序，李翊云欣然寫了一篇文章。2016年，李翊云到上海參加世界英語短篇小說大會，彭倫與她見了一面。2020年，李翊云的經(jīng)紀人給彭倫發(fā)來最新長篇《我該走了嗎》的書稿，說李翊云委托探索在中國出版此書的可能性，她希望彭倫先看書稿。李翊云這時已經(jīng)是在西方用英文寫作成就最突出的華人作家之一。
就這樣，群島與譯文社合作，出版了李翊云的第一本進入中文世界的書?！段以撟吡藛帷焚u得不錯?！翱磥碜x者是有期待的，很多人聽說過她，卻從來沒看過她的書。她有一定的傳奇性?！?/p>
維持與作者的良好關系，這點彭倫做得不錯。2025年，群島圖書還要出版李翊云獲得美國筆會福克納小說獎的新長篇《鵝之書》。
《南方人物周刊》上次采訪彭倫時，群島圖書還只有一個人，六七平方米的工作室朝北。到2025年年初，團隊有了6個人，彭倫打算搬到樓下朝南的房間，暖和一點。
他談起最近幾本書賣得不錯，賬面情況比較好，又與上海譯文出版社、譯林出版社有更多合作出版項目，新同事的加入可以加快出書速度。
但基本工作節(jié)奏沒有變化。彭倫說，出版業(yè)就是一個長期主義的工作，只不過很多人可能干了幾年就離開了。
我又提到他的從業(yè)經(jīng)歷，25歲起在《文匯讀書周報》工作了三年，干到后來，沒那么開心了，轉(zhuǎn)行出版，一做20年，大環(huán)境的變化、漫長的工作年限，好像都沒有誘發(fā)他的職業(yè)倦怠。
“是慢慢積累的，一開始也挺難，其他同事有獎金，我沒獎金。也犯了很多錯，付了學費?！迸韨惖刂v。在九久讀書人，他試過按照讀者的喜好來做書，發(fā)現(xiàn)不太成功。迎合中學生的需求，做推理懸疑小說和學習類讀物，他也做不好。“所以還是要做你自己真正有感覺的東西。”
《第一財經(jīng)》2024年對彭倫的報道中，把他做的事總結(jié)為“一位文學中間人的生意”，很精當。彭倫把文學的生意做得很漂亮，他說，人總要為自己做一些事情。
我們這次的采訪主要圍繞以下話題：作為文學中間人，怎么保持選書風格，又怎么說服出版社相信自己的眼光？在做書過程中，怎么借力，找人一起分攤成本？怎么讓一本書抵達適合它的讀者？中國作家在國外的版權代理又是怎么做的？
它們最后指向的其實是同一個問題：做這行怎么活下來、怎么活得好？
“好是說不上有多好的，”彭倫憨厚地笑笑，“目前的行業(yè)結(jié)構(gòu)有問題，出版社的利潤被擠壓得越來越少。”以前還有寬厚的譯者長輩對彭倫說，自己可以借錢給群島?！暗綍r候再說吧，如果真的實在缺錢了，我再去問你借?！迸韨愓f。
往外跑，非常重要
南方人物周刊：說說你們的書單——這兩年有特雷弗、鮑德溫這樣的作家，也有歐健梅這樣的新作者，書的品質(zhì)還是維持在高位的。
彭倫：一般獨立出版社給人的印象就是出的作家比較另類、小眾。其實把我們的書單跟國外出版社同行分享，大家都發(fā)現(xiàn)我們的作者非常主流。一般來說這樣的作者名單，在國外可能是大出版社出的。但是我們是這么小的一個團隊。
南方人物周刊：這得益于你之前強調(diào)的良好的人際關系？
彭倫：對，中國的出版業(yè)有個問題是出版人在國際出版圈不太活躍。我算是跑國際書展比較勤快的編輯，跑得多，認識的人也就多了。中國有些民營出版大公司，有些書銷量非常驚人，但他們的老板可能不跟外國同行交往、不在國際上發(fā)聲。
南方人物周刊：你是從什么時候意識到出版人往外跑非常重要？有用到可以讓一個小的出版品牌簽下很大的作家。
彭倫：傳統(tǒng)出版社固定去國外書展的是版權部人員，去采購版權。編輯部的編輯不會經(jīng)常出去，去也是當作福利，今年你去，明年我去。今年來了，明年不來，別人也記不住你這個面孔，過了兩年就聽不到聲音了。但版權部門往往只是做執(zhí)行，對選題的反饋不會那么快。在書展上一個經(jīng)紀人向你介紹他們的作者接下來有什么新書，版權部門聽一聽，回去反饋給編輯部，編輯部根據(jù)版權部門提供的信息，再評估、走選題會，確定要出版，再由版權部門去報價。
（別人）這個流程走下來，我可能早就已經(jīng)買下來了。（笑）我去書展，特別感興趣的書可能就很快發(fā)報價了。
版權輸出：繼續(xù)努力，碰有緣人
南方人物周刊：大概4年前，你開展了為中國作家（包括金宇澄、林白、雙雪濤、葛亮、鄭執(zhí)等）做國外版權代理的新業(yè)務，摸索過程是怎樣的？
彭倫：剛開始代理《繁花》版權的時候，我能想到馬上就能聯(lián)系的外國編輯還不多。一開始是搜一些外國出版社的網(wǎng)站。比如挪威可能有兩三家國際上比較有名的文學出版社，我去他們網(wǎng)站上搜，哪個編輯負責外國小說，給他寫郵件，說我是誰，我代理的《繁花》是過去十幾年來中國影響力最大的一本文學小說，王家衛(wèi)在拍片。問有沒有興趣？有興趣就把材料再發(fā)給他。也有人不回我。
一開始我是直接找外國出版社，后來發(fā)現(xiàn)效率太低了，又找了幾家以前打過交道、彼此比較了解的外國經(jīng)紀公司合作，譬如說在日本找一家、西班牙找一家、英國找一家。外國經(jīng)紀人不懂中文，不知道中國作家的情況，我把我們準備好的材料發(fā)給經(jīng)紀人討論。對方覺得哪個作家他們比較有把握，我們就集中精力攻；有的書發(fā)了好多出版社，對方都不感興趣，就暫時擱置，耐心物色新的出版社。
南方人物周刊：這些作家既不是諾獎一類國際獎項的獲獎者，作品可能也還沒改編成影視劇，那你跟國外的出版社怎么談？在你看來，小說中的哪些元素會因此而興奮？
彭倫：比如林棹的《潮汐圖》是有希望的，故事的設定比較獨特，主人公是一只雌性巨蛙，會說人話，這個事情比較離奇，但整個故事又很精彩。所以要繼續(xù)努力，碰到有緣的編輯可能就能突破。不能急。要相信好作品值得等待好編輯慧眼識珠，而不能為了賣版權而賣版權，輕易授權。
南方人物周刊：怎么讓沒合作過的國外出版社了解、信任你？
彭倫：國際出版界的信息傳播很快，活躍著不少書探，為世界各國的出版社提供情報服務。書探也會來問我，最近有什么中國作家的書？我把信息發(fā)給他們，他們會給他們服務的各國出版社。這個倒不是問題，不是說因為沒有人認識我，信息就到達不了。
比如說《繁花》的英文版權售出，我們對外宣布成交以后，各國主流出版社幾天內(nèi)就會知道這件事，對王家衛(wèi)特別感興趣的編輯就可能會來找。
外國出版社不太輕易出版短篇小說集，所以雙雪濤的中短篇小說我們就通過雜志來突破。《紐約客》在兩年間發(fā)了他的兩個短篇小說和一篇散文，《獵人》的英文版也要出了（雙雪濤的短篇小說集《獵人》將于2025年6月由格蘭塔出版社出版）。
“讀者的精力是有限的”
南方人物周刊：我感覺與歐美國家不太一樣，國內(nèi)嚴肅的圖書評價體系比較薄弱，做書評的媒體少；豆瓣也會有不太理性的五星和一星的評價。
彭倫：現(xiàn)在書評體系已經(jīng)沒有了，崩塌了。也沒有幾家媒體發(fā)書評，發(fā)書評的這些媒體讀者越來越少，不像國外的報紙還有一定的影響力。豆瓣呢，會看到一些寫得蠻好的短評，也有一些會讓你看得氣死。有的編輯會忍不住跟打差評的讀者掐，掐著掐著就變成輿情了，就很傻。（笑）
南方人物周刊：讀者會覺得編輯玻璃心，聽不得批評。
彭倫：所以這種批評無所謂，有些評論其實是暴露出評論者的認知水平，不用跟這種讀者去較勁。但是你總體還是看得出趨勢，如果所有的人都打差評，可能這本書是有問題。
南方人物周刊：你很在乎獨立書店這個渠道，托賓《長島》的簽名本被投放到了很多獨立書店。
彭倫：獨立書店本身有些忠實的讀者經(jīng)常去逛，讀者跟書店的情感連接比較強烈?？赡艿曛飨蛩麄兺扑]的一些書，他們會認真看，會認真討論。小書店能夠起到像社區(qū)的小小文化中心的作用，會凝聚一些讀者。
南方人物周刊：你說，出版社也是挑讀者的。
彭倫：對，有的出版社恨不得這本書所有人都能買，賣越多越好。營銷一本書，如果以非常夸張的、誤導性的方式，往往會吸引很多非目標讀者，因為出版社的宣傳語而對這本書充滿了期待，看了以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然后就會在社交媒體上罵、在豆瓣上打一星，會有反作用。
南方人物周刊：所以你是覺得，做出版也要克制，不要以盡可能賣得更多為最大目標？
彭倫：我說的也不一定對。我的看法是，我們這個市場書太多了。讀者的精力是有限的。（各個購物節(jié)）平臺拼命打折，導致讀者認為書是個便宜的東西，隨便買，導致囤了很多書，但是不看，又有什么用呢？
我覺得這不應該是正常的讀書人的習慣，應該是有需求就去買，選對自己真正有用的書，而不是為了書便宜。其實你在各個網(wǎng)站上比價，也是浪費時間，時間也是錢啊。（笑）一個人一個月能讀幾本書？一星期讀一本書已經(jīng)蠻好了。
南方人物周刊：把作家的作品一本一本地譯介過來，讓讀者更完整地了解一位作家，很有意義，但應該也有風險。作家不會每一本書的銷量都那么好，你是否需要說服合作的出版社，相信這件事是有意義的，哪怕可能賺不了那么多錢？
彭倫：出版社出自己的很多書也不賺錢，所以這是很正常的，并不是說不賺錢他們就不出了。他們愿意跟我合作，是信任我們選書的眼光——這是一個基礎，隨著我們的書出得越來越多，發(fā)行部門也比較相信我們。
出版就是團隊協(xié)作的工作，單兵作戰(zhàn)是做不了的啊。我們小品牌跟出版社合作，一個小團隊，一個大團隊，出版社里也有各種分工，營銷、責任編輯、發(fā)行。我主要的任務就是協(xié)調(diào)各個環(huán)節(jié)上的分工合作，讓大家的作用盡可能發(fā)揮出來。
我們自己做得不好，我們就檢討；對方不好，我們也盡量體諒。團隊合作首先是不要吵架，大家各有各的工作任務，不要急。
電視劇《繁花》劇照
“10年前、20年前，我不會想到這些東西”
南方人物周刊：這幾年你感覺國內(nèi)嚴肅文學的市場容量發(fā)生了什么變化？
彭倫：整體來說閱讀人口應該在減少，個人的精力有限，社交媒體占用的時間越來越多。連電影行業(yè)都在發(fā)生巨變，人們?nèi)タ炊桃曨l，更不要說書了。但書畢竟是一個比較便宜、簡單的娛樂方式?？措娪氨容^大動干戈，要去電影院，還要吃飯。書隨時都能看。
很多人可能到一定的節(jié)點，會想要靜下來看一些比較長的東西，我覺得書還是難以替代的。文學作品能讓人對人性有更立體、豐富的認識，不會非常粗暴地（對人和事）下非黑即白的判斷。出版人還是要盡可能出一些真正好的東西，而不是速朽的東西。如果人只是要爽一把，那打游戲、看短視頻就好了，干嘛要看書呢？
南方人物周刊：從你們的圖書銷量看，你們好像并沒有真的流失很多讀者。
彭倫：嗯，我覺得這是常態(tài)，也不算特別了不起。我們還是在努力地做事情，并且?guī)椭覀兊淖髡哒业搅怂麄兊闹袊x者。
那總要想各種各樣的辦法，來自其他行業(yè)的幫助是非常重要的。就像新世相出版獎這樣的獎項，既有物質(zhì)的獎勵（注：包括群島在內(nèi)，所有獲獎者/品牌，都獲得了一克拉的天然鉆石），也對我們提升品牌知名度有幫助。商業(yè)品牌搞讀書會活動，跟品牌一起邀請埃莉薩過來，機票、酒店費用，大家各出一半，降低了我們的成本。
比如歐健梅來中國，上海書展承擔了作家的往返機票，澳大利亞大使館也承擔了很多費用。成都、北京的使領館分別組織了澳洲校友會的活動，邀請各個行業(yè)在澳大利亞留過學的中國人和作家見面。
連接是很重要的，出版業(yè)不能做成小圈子的活動，（而是要）盡可能讓作家和書抵達一些原來沒有抵達的讀者。那就需要聯(lián)合各種各樣的力量一起做事，出版人就是要盤活這些資源。
如果你的社會知名度比較高，大家都知道你，可能找你合作的機構(gòu)會越來越多。
南方人物周刊：社會支持是很重要的。
彭倫：對，但是如果是在10年前、20年前，我不會想到這些東西，我也不認識那么多人。
南方人物周刊：你和群島在國內(nèi)有沒有競爭的同行？
彭倫：競爭……就是競爭作者。首先我們不會主動搶別的出版社在做的作者，但是我們在做的作者可能會有別的出版社來搶。核心的作者我們都會盡量爭取，比如娜塔麗亞·金茲伯格、普利莫·萊維等等。
一般別的出版社不大會來搶我們的作者，我們簽的畢竟不是大賣幾十萬冊的那種作家——比如上野千鶴子的版權就搶得很厲害。目前還沒有碰到惡意的競價。競爭總是有的呀，那只有加倍努力了，還有，維護好與作者的關系。
南方人物周刊：你對群島的未來也持有比較樂觀的態(tài)度？
彭倫：反正按部就班，把我們要出的作家都出了。很多年輕作家，我們陪伴著成長。薩莉·魯尼的新書要出，可能會是2025年群島最大的項目吧。
我還是有審慎的樂觀。誰都不知道經(jīng)濟形勢以后會怎么走，如果大家的收入少了，肯定會對出版業(yè)有點影響了。我們能穩(wěn)穩(wěn)地走下去就行，因為這個行業(yè)也發(fā)不了什么財，沒多少錢可掙啊。（笑）能不斷地為喜歡這些作家的讀者提供作品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