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歲那年冬天,張崇岫跟隨中國人民志愿軍,踏上了冰天雪地的朝鮮半島。與身邊扛槍的士兵不同,兩臺相機——一臺徠卡、一臺蔡司,加上二十多卷在上海買到的膠卷才是張崇岫入朝的裝備。他將裝膠卷的袋子像子彈袋一樣纏在身上,有人問他,這是什么武器,他開玩笑:“我這個是非常大的手槍。”
這個曾想持槍抗敵的年輕人,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舉起相機按下快門,為抗美援朝留下了一份歷史的底稿。1929年10月,張崇岫出生于安徽巢縣。13歲那年,他加入了新四軍游擊隊。1948年,張崇岫被調(diào)去了東線兵團政治部的新聞訓(xùn)練班,但直到次年的5月28日,也就是上海解放的第二天清晨,他才用繳獲的相機,拍攝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照片中,解放軍第27軍的戰(zhàn)士持槍佇立在黃浦江邊,在他身后是外白渡大橋和上海國際大廈。
“哪里打得激烈,我就往哪里湊?!睆埑玑赌懽哟?,不怕冒險,所以他的照片也總是更接近現(xiàn)場。1951年5月16日,在朝鮮,張崇岫跟隨第20軍60師178團2營5連一夜急行,在12個小時里穿越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個山頭,追上了南逃的敵軍部隊。志愿軍從兩側(cè)的高地沖下,直撲公路攔截敵人,張崇岫拍到了這一幕,最靠近鏡頭的士兵一閃而過,只留下一道虛影。
1950年12月,長津湖激戰(zhàn)的第九夜,張崇岫拍下了這場慘烈戰(zhàn)斗中的第一張照片。由于設(shè)備簡陋,夜間拍攝只能依靠點燃鎂粉補光,拍完就要轉(zhuǎn)移。轉(zhuǎn)瞬即逝之際,張崇岫拍到了四名士兵的背影,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中,美軍中彈的帳篷熊熊燃燒。風(fēng)險與機遇并存,這是戰(zhàn)地攝影的鐵律。在拍攝美軍棄毀裝備時,他被四架飛機盯上,躲在長津湖大橋橋洞下的二十多分鐘里,流彈四濺、鐵屑橫飛,千瘡百孔的橋體庇護他渡過了一劫。
張崇岫在長津湖戰(zhàn)役中一拍成名。戰(zhàn)役勝利后,他獨自奔波幾十公里追上了先頭部隊,在咸興港拍到了中朝軍隊會師的場面。雙方將士擁抱、握手,混成一團,舉起的槍支共同指向天空,背后是連成一片的大海和雪山,空曠而寧靜。1952年,郵電部發(fā)行了一套四枚郵票,以紀(jì)念中國人民志愿軍出國作戰(zhàn)兩周年,張崇岫照片的畫面入選,被命名為《勝利會師》。
與科班出身的攝影師不同,張崇岫不僅更精通戰(zhàn)斗技巧,也更知曉戰(zhàn)爭的殘酷。幾十年后,他仍對長津湖戰(zhàn)役中一幅未拍下的畫面念念不忘:湖邊的小山上,遍地埋葬著犧牲的志愿軍戰(zhàn)士,每座墳?zāi)沟哪九粕隙紱]有名字,只留下一行字“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為了保密,張崇岫最終放棄了拍攝。
后來,他在《張崇岫攝影作品集》的扉頁上寫道:“戰(zhàn)爭沒有勝利者,只有死亡者和他們沒有姓名的墓碑?!?/p>
戰(zhàn)后,除了攝影,張崇岫還寫過劇本和小說。但終其一生,他的創(chuàng)作重心始終沒有離開朝鮮半島上的人物和記憶。2024年9月6日21時許,張崇岫因腦梗去世,終年9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