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溫特森:我們必須做提出棘手問題的棘手人類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張宇欣 日期: 2024-08-19

“通過小說,那些思想、那些愿景進入你的頭腦,從而改變你的思維方式,而讓你不會僅僅接受生活的現(xiàn)狀。我認為,它甚至比政治運動更有力量。對我來說,這就是小說能做的最好的事” (本文首發(fā)于南方人物周刊)

(視覺中國/圖)

作家珍妮特·溫特森在寫作時并不著急。

“在電腦前,我來了又走,來了又走?!彼f,她會先把一些想法寫在紙上,或者只是想象。當她準備好開始打字的時候,她會有一種直覺,可以動筆了。

然后,她不會馬上編輯整理自己的文字。她會慢慢來,慢慢來,先寫,讓不同的層次、結(jié)構(gòu)生長,再回過頭來檢閱成果?!澳阒溃沂且粋€很好的園丁?!?/p>

2024年7月下旬的一天,倫敦時間早上8點半,溫特森進入了Zoom會議。她興致高昂地舉起手機,往幾個方向移動,給我們展示她鄉(xiāng)間的家,玻璃門那端漂亮的花園,紅色的玫瑰開得很好。

她把寫作和園藝放在一起類比。“我熱愛園藝。在園藝中,你要學(xué)會耐心,不能總是挖來挖去,看植物是否在生長。你必須順其自然。與自然界打交道對我很有幫助,所以我不著急。我在探索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彼艿淖厣戆l(fā)蓬蓬地頂在腦袋上,眼鏡片后的眼神明亮,臉頰瘦削。

溫特森今年65歲。因為她的文學(xué)成就,她獲得過大英帝國官佐勛章和大英帝國司令勛章,還是英國皇家文學(xué)學(xué)會會員。

在中文世界,她的小說和非虛構(gòu)作品已出版了超過10部。她的小說與古典的寫作背離,有時甚至碎片化,閃耀著吉光片羽的哲思,富含宗教色彩,有鬼怪故事的靈異,有時又很溫柔。她擅長在文字中對多元的性別性向進行探索。

許多中國讀者知道她,是因為她常年暢銷的處女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以下簡稱《橘子》)。《橘子》出版于1985年,是25歲的珍妮特·溫特森寫的半自傳體小說,講一個被五旬節(jié)派家庭領(lǐng)養(yǎng)的女孩,長大后本該立志于傳教,卻在計劃之外愛上了一個女孩。她不見容于保守嚴苛的家庭,離家出走,打零工謀生。

在這本小說里,太多元素可以和溫特森本人對應(yīng)上:她們名字相同;同樣是在這樣宗教信仰背景的領(lǐng)養(yǎng)家庭中長大;同樣離家打工,上了牛津大學(xué)。溫特森與《橘子》里的珍妮特都一度失聰,媽媽認為是耶穌堵上了她的雙耳,以隔絕世事,實際上這是扁桃腺肥大的疾病,需要手術(shù)。

溫特森的故事已經(jīng)由她本人寫作出版、講述了很多。她被幼兒學(xué)校的女校長評價為跋扈好斗。她每天走兩英里往返學(xué)校,走三英里往返教堂。她的家人是工人階級出身,沒有給她良好的、精英式的教育。她的養(yǎng)父在發(fā)電廠工作,每年只能有一次海邊旅行,已經(jīng)足夠奢侈。她的養(yǎng)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沒有自己的孩子,而是領(lǐng)養(yǎng)了溫特森。她動輒被整夜鎖在家門外。

溫特森的媽媽只在家里放《圣經(jīng)》,說書(指的是通常意義上所有的出版物)充滿危險,又每周讓溫特森去阿克靈頓公共圖書館替她取懸疑小說。溫特森不知道自己該讀什么書,圖書館按照作者的姓氏字母給書排序。幸運的是,她這樣讀到了A開頭的簡·奧斯汀。

成長在這樣的家庭,溫特森不相信父母愛她。學(xué)會如何付出和接受愛,她花了很長時間。作為作家,她著了魔似地書寫愛?!秾懺谏眢w上》是關(guān)于愛的囈語,書中的“我”以為自己是在通過理性的方式愛對方,卻失去了自己的愛人。

“當然,我一直都對愛感興趣,我們愛誰,我們?nèi)绾稳?,每個人都在遭受什么痛苦?”溫特森說。

她被譯成中文并于2024年出版的小說《人形愛情故事》,在2019年入圍了布克獎候選名單,直譯應(yīng)為“弗蘭吻斯坦:一個愛情故事”(Frankissstein:A Love Story)。故事同時發(fā)生在兩個時空。19世紀,在瑞士的湖邊,大雨中,拜倫及其情婦克萊爾、雪萊及其妻子瑪麗·雪萊百無聊賴。應(yīng)拜倫之邀,大家開始創(chuàng)作超自然的故事?,旣悺ぱ┤R想出了一個造物者弗蘭肯斯坦,他造出了一個縫縫補補的巨大怪物。以上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和事件。在書里,溫特森還重構(gòu)了經(jīng)典作品《弗蘭肯斯坦》的誕生過程,還勾勒了聰慧敏感的瑪麗·雪萊這一人物,她不斷懷孕、流產(chǎn),與丈夫的感情走向破裂。

另一個平行伸展的故事發(fā)生在21世紀,主要角色與19世紀的角色們對應(yīng):利·雪萊,一個跨性別者,醫(yī)生。維克多·斯坦,一個低調(diào)但瘋狂的造物者。利為維克多的實驗不斷提供死者的肢體。維克多的“弗蘭肯斯坦”是一直冰凍、等待復(fù)活的人腦。維克多和利的關(guān)系建立在性和工作需求上。主人公身邊還有堅定的信上帝者,制造性愛機器人并致力于將之變?yōu)楣卜?wù)的商人。他們聚在一起,爭論不休,談?wù)撎乩势?、英國脫歐、全球氣候變化,還有人類是否可以通過上載大腦獲得永生,人走向不受物理形態(tài)約束的未來;人工智能能否提供性愛服務(wù),緩解部分人的欲望和壓力,等等。也許由于溫特森在書里囊括了太多的議題和長篇大論,《衛(wèi)報》的一篇評論認為本書“支離破碎”,當然,也“充滿智慧的沉思”。

“你可以說,這些人工智能性愛機器人會幫助孤獨的、無法與真正的女性建立關(guān)系的男人?!痹谖覀兊牟稍L中,溫特森談到人工智能介入性和感情關(guān)系后的危機,“我想強調(diào)的唯一一點是,性別不平等的老問題依然存在。如果你有一個性愛機器人,你會以善意的方式回應(yīng)她嗎?盡管它看起來像一項新技術(shù),但它是建立在誰擁有權(quán)力的基礎(chǔ)上?!?/p>

2012年以來,溫特森在曼徹斯特大學(xué)教授創(chuàng)意寫作。溫特森在寫作、教學(xué)和社會活動中,不吝為她認為重要的議題諫言。她和我們有輕松的談笑(比如她對黑咖啡的喜愛,對美國人在咖啡里加牛奶的嫌棄),也有非常嚴肅的討論。

她非常健談,關(guān)心當下,對談?wù)摰乃惺露汲钟信行裕蟮街贫?、法律對人的管制:她講到在英國,一個氣候變化抗議者團體被判處了相當長時間的監(jiān)禁,“比你毆打妻子的刑期還要長。”她語氣嚴肅。

小到對寫作工具的使用。她試圖勸阻她的學(xué)生,如果寫作卡住了,盡量避免面對電腦屏幕,剪切、復(fù)制、粘貼,而是去散散步,用紙筆寫下想法,也可以對著手機講?!安灰褂秒娔X為你解決問題。我喜歡科技,它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簡單、更流暢。但我們必須確保我們是聰明地使用它,而不是讓技術(shù)使用我們,對嗎?”

她一邊趕走一只飛到她衣服上的蒼蠅,一邊說這些話。她捍衛(wèi)表達的權(quán)利,重視思考的意義。她對我們許多問題的回答都指向那一個目的——尋找我是誰、我要做什么、我要愛什么。作為小說家,她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做的,就是拒絕所有陳腐的規(guī)范、固定的形式,推開所有禁錮。

“我和作品之間的愛情故事”

南方人物周刊:你的新作副標題為“一個愛情故事”,書里的兩對主人公,19世紀的瑪麗·雪萊和丈夫私奔,幾次流產(chǎn),最后被丈夫拋棄;21世紀的跨性別者利,ta的情人維克多為ta著迷,但拒絕為這段關(guān)系定性。你想寫的是怎樣的愛情故事?

珍妮特·溫特森:我們對“愛”的定義往往太狹隘了。我們總是試圖把事情限制得越窄越好。我們過去常說,愛只能是男女之間的浪漫愛情。我們總是說,這種愛、那種愛,其他所有的愛要么是錯的,要么是不真實的,要么是不重要的。

我們不該這樣。愛要寬廣得多。就像維克多說的,愛不是一顆纖塵未染、人跡未至的原始星球,愛是躁動不安的世界之中的亂流。愛情是一種干擾,它會擾亂你的生活。當你愛上一個人,你的整個世界都會被顛覆。有時,它可以帶給我們巨大的幸福。有時它能扭轉(zhuǎn)我們的生活,會毀了人。它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我想做的就是讓這股力量形成,(在小說中)顯示出它有多龐大,它的不可預(yù)測性、它的困難重重,以及它的現(xiàn)實性。

維克多和利之間這段奇特糾結(jié)的愛情故事,是兩個對自己和自己能力充滿懷疑的人之間的故事,他們到底能不能付出愛,能不能接受愛?他們努力創(chuàng)造一些真實的東西。到最后,他們還是沒有成功,因為事情往往不會成功。但他們都被這段經(jīng)歷深深改變了。它不符合成功的敘事,看起來并不是你想要的樣子。

我一直想做的,不僅在《人形愛情故事》里,而且在我寫的所有書里,我所探討的愛,就是試圖拓寬我們對這個詞的理解。

南方人物周刊:這本書的結(jié)構(gòu)復(fù)雜精密,你在寫作前,是否設(shè)計了21世紀這個時空里的人物的結(jié)局?

珍妮特·溫特森:我從不知道結(jié)局會怎樣。我寫作通常從一個簡單的想法開始。我看到瑪麗·雪萊和那群朋友在日內(nèi)瓦湖邊,在可怕的暴風(fēng)雨中。我想到他們在那里寫下的那些故事,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結(jié)果。然后我想,好吧,我把這群人帶到21世紀,讓他們以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形象出現(xiàn),看看會發(fā)生什么。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也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只有試一試。以我的經(jīng)驗,可以很容易地找到簡單的解決方案,畢竟我已經(jīng)寫了這么久。但這與我的信條不符。我不能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強加給眼前嶄新的事物。

這是一種關(guān)系,這是我和作品之間的愛情故事。我們是合作伙伴。我在傾聽。我們在對話。所以沒有計劃,只有到后來我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當然,在編輯階段,我會回過頭來確保我的讀者能夠理解一切,確保沒有薄弱環(huán)節(jié)。我不想過度解釋,但我希望能帶著讀者一起閱讀。

南方人物周刊:關(guān)于19世紀的瑪麗·雪萊和21世紀的利,你讓瑪麗·雪萊最終和被拜倫拋棄的女兒相遇,女性的力量在故事的結(jié)尾似乎集結(jié)在了一起;而利始終孤身一人,遭受了物理的侵害,也沒有得到其他任何人的理解。你對這兩個主要的角色懷有怎樣的情感?

珍妮特·溫特森:我覺得瑪麗·雪萊在生活中并沒有得到很多支持。她是一個非常勇敢的年輕女性,母親死于難產(chǎn),父親很長時間都不支持她。她想和珀西·雪萊在一起,他們相遇時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但她愛他,她就離開了英國。雪萊溺水身亡后,她沒有多少錢。她只是想活下去,想獲得自由,但她得不到支持。我希望她能見到艾達(拜倫的女兒)——雖然我知道她們從未見面,我只是想讓它發(fā)生,因為在小說里,你可以回到過去,你可以撥亂反正。

對利來說,你也知道,很多跨性別者得不到太多的支持。他們被身邊的人誤解,活在孤獨、暗淡、充滿質(zhì)疑的環(huán)境里。你知道,每個無論是在政治上還是個人生活方式上逾矩的人都會感到孤獨,會感到被誤解。順應(yīng)潮流、隨波逐流在任何時候都更容易。當你開始提問我是誰,總會有風(fēng)險。這是對自我的冒險。但我們總是會這樣做。不然,做人還有什么意義?還不如農(nóng)場里的動物。

所以我想在書中展現(xiàn)這一點。我喜歡展現(xiàn)真實的不適。試圖以不同的方式生活,持有不同的觀點,這往往會構(gòu)成一種威脅,無論你身處何種政治體制;即使是看似自由的民主國家也是如此。比如,我們看到美國正試圖建立一個不寬容、不包容的國家,不允許人們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探索自己的生活,甚至不允許婦女墮胎。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正在倒退,任何想以不同方式生活的人都將付出代價。

我生活在西方,我成長于一個充滿自由的時代,現(xiàn)在我看到這些自由開始消失了。一個新的世界秩序正在形成。我不知道新秩序?qū)⑼ㄏ蚝畏?,但我知道,我們絕不能成為同質(zhì)化的人。這就是為什么我總愿意與年輕人接觸,因為我希望人能成為自己。我們一直要問:我是誰?我在這個世界上是什么?我能做什么?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這些都是人類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時代都在問的問題。這就是我們得以進步的歷史。我們必須繼續(xù)做提出棘手問題的棘手人類。

珍妮特·溫特森編劇的劇集《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1990年)

“我希望參與其中,暢所欲言,直到我死去”

南方人物周刊:剛才你談的都是關(guān)于我們尋找自己、思考我是誰,你的小說創(chuàng)作有沒有一些表達是基于你女性寫作者身份的?(1997年,在《巴黎評論》的訪談中,溫特森說,“一方面我是一名作家,無關(guān)性別;另一方面我不僅是一名作家,還是女性,我意識到女性寫作的聲音在不斷增強,這也是為什么我認為我必須繼續(xù),必須再多做一點,如果可能的話,再往前多跑一點點?!保?/span>

珍妮特·溫特森:哦,我們又回到了二元對立的性別概念上,回到了這個世界把我們定義為男人和女人的方式上。對我來說,它很無聊。我不想被這樣定義。我想在我的腦海中畫出令人興奮的冒險。我對你愛的是誰不感興趣,無論ta是男是女,是一個操作系統(tǒng),還是你的狗,這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我們在成長過程中深受家庭、經(jīng)濟和地緣政治的影響。在我們的大腦開始形成之前,外部世界就已經(jīng)在塑造我們了,給了我們一套關(guān)于我們是誰、世界是什么的故事。我覺得讀小說的一個好處是,你會認同小說中的人物,但同時你也會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想成為這樣的人,會醒悟過來,天啊,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這是件好事。我們需要擺脫性別的束縛。(在創(chuàng)作中,)我們必須停止對女性說,你必須以特定的方式行事。

舉個例子,《包法利夫人》出版時,法國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疾病,突然之間,幾乎所有讀過《包法利夫人》的中產(chǎn)階級婦女都意識到自己的婚姻有問題。她們讀了這本書,然后想,哦,我沒瘋,我沒墮落,我不是家庭破壞者,外面還有像我一樣的女人。這在19世紀是一次巨大的解放。

通過小說,那些思想、那些愿景進入你的頭腦,從而改變你的思維方式,而讓你不會僅僅接受生活的現(xiàn)狀。我認為,它甚至比政治運動更有力量。對我來說,這就是小說能做的最好的事。這也是為什么任何形式的極權(quán)政府都不喜歡文學(xué)。他們不想要充滿想象力的生活,他們不想看到你開始問問題。

因此,我們每天都要講故事。你生活中的故事,當下的故事。

南方人物周刊:《人形愛情故事》里涵蓋了相當多的社會議題,小說里的人物彼此爭論。你是否認為,政治議題的大量表達并不會影響小說藝術(shù)的純粹性、文學(xué)性?

珍妮特·溫特森:我認為我們所有人都有責(zé)任了解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并成為其中的一部分,無論年輕還是年長,無論男性還是女性。

沒有什么比人們說“我不關(guān)心政治”這一行為更富有政治意味了。別這樣。我們不應(yīng)該把世界留給別人。我們都需要參與其中。如果有什么事情困擾著你,你應(yīng)該自己研究它,不僅僅是通過瀏覽愚蠢的網(wǎng)站。要嘗試了解正在發(fā)生的事的真實情況,然后以任何你能做到的方式積極行動。

我們中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有權(quán)力,有些人有更大的平臺,但每個人都可以行動。比如說,你盤子里的食物就是你每天可以做的最有政治意義的事情。這些食物從何而來?它們對地球有什么影響?為什么這么便宜?你的衣服來自哪里?它們是在沒有人享有任何權(quán)利的可怕工廠里生產(chǎn)的嗎?你的手機來自哪里?看看你的生活依賴于什么,然后試著去思考。這樣,你就能付諸實際行動,做出日常的選擇。對我來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行不通的。

現(xiàn)在我要說,在我的小說里,我不必直接這樣做(參與社會議題)。我們現(xiàn)在依舊閱讀過去的文學(xué),這些東西與我們現(xiàn)在的世界看似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書中)人類心靈的真相仍然存在,仍然具有現(xiàn)實意義。我們可以從中學(xué)習(xí)。它(文學(xué))不必是直接的,它不是用一把神奇的剪刀直接剪下來“一片”生活。

但我確實在我的非虛構(gòu)作品、新聞報道和社會活動中做到了。我希望參與其中,暢所欲言,讓人們聽我說話。我相信我必須這樣做,直到我死去。否則,對我來說,這不道德。必須弄清楚你的價值觀是什么,你的,不是世界的價值觀;然后努力按照它們生活。努力為它們挺身而出——我相信什么?什么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我要為什么而斗爭?我如何支持那些我沒有直接參與斗爭的人?

相信我,這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年紀越大,就越活躍,就越政治化。因為我知道了更多,我見了更多,做了更多。我想發(fā)揮我在這個世界上的職能:既做一個小說家,又做一個活動家。

“文學(xué)真的豐富了我們可用的語言”

南方人物周刊:作為一名小說家,再談?wù)勀阏J為小說/文學(xué)在當今世界之必要性?

珍妮特·溫特森:我對語言非常感興趣,現(xiàn)在很多人的語言水平很差。電視和現(xiàn)在的社交媒體真的讓語言萎縮了,充滿了陳詞濫調(diào),(與之相應(yīng)的,)是太狹隘的愛情觀、性別觀、性觀念。當語言變得狹窄,就意味著你無法談?wù)撊魏问虑?,無法處理難題和抽象的概念。

關(guān)于文學(xué),有一個完全不同的重要角度是,它真的豐富了我們可用的語言。很多現(xiàn)在不讀書的人,可以口頭表達得很好,但他們寫作很糟,因為他們不明白一個句子如何與另一個句子銜接。人在說話時,思維往往相對寫作更混亂。而書面文字需要動用大腦的不同部分。小說的語言非常復(fù)雜,可以隨著時間而流變,可以呈現(xiàn)你頭腦中正在發(fā)生的、世界上正在發(fā)生的事。

作為一個技術(shù)愛好者,我確實擔心語言萎縮的問題,如果語言消失,我會非常遺憾;我們可能會回到一個充斥著圖像和圖標的世界。

我們的視頻、社交媒體就很同質(zhì)化,語言很單一。如果人們不讀書,他們就感受不到語言的豐茂。也許我必須接受這一點。我不知道。但在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世界,我仍然希望我們能夠保護我們使用的語言、我們擁有的語言。

南方人物周刊:在《巴黎評論》的訪談里你說過對讀者的看法,你從來不考慮為誰寫作,讀者要么接受,要么……不過那是你二十幾年前說的了……

珍妮特·溫特森:如果有人問二十幾年前你說的什么,()你會怎么想?我說了什么?很明顯我記不起來了。(我說的是)接受或者滾開,是嗎?

文學(xué)的偉大之處在于,每個人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作品。所以我不介意別人說,你的書很可愛,但不適合我。我希望他們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書。我對我的學(xué)生和年輕人都這么說,大家都是不同的人,不是每樣?xùn)|西都適合每一個人。所以我們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讀者不一定要同意你的觀點,但就像你的朋友——你們可以輕松地對話、提出問題、反思。

我想,讀者也在尋找可以夠一夠的作家;也要做好接受驚喜的準備,要跳出常規(guī)閱讀范圍。

現(xiàn)代文化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非常短暫,在我們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即時的、即時的、即時的:給我下一個多巴胺沖擊,給我下一個TikTok視頻。我們的專注力、集中精力做些更困難事情的能力,現(xiàn)在正受到威脅。我希望這可以(通過閱讀)改變。

網(wǎng)友評論

用戶名:
你的評論:

   
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5期 總第815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02日
 
?2004-2022 廣東南方數(shù)媒工場科技有限責(zé)任公司 版權(quán)所有
粵ICP備13019428號-3
地址:廣東省廣州市廣州大道中289號南方報業(yè)傳媒集團南方人物周刊雜志社
聯(lián)系:南方人物周刊新媒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