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成去世后，紅旗村的老屋只剩于金霞（左）和劉帥兩人居住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大食/圖）
生下女兒后，于金霞的生活似乎變得更艱難了，原本勉強能夠維持生活的家庭變成負債累累，她多了一個需要操勞照顧的對象，但她從沒后悔過，“生了后啥悔呀？”
“我總感覺我閨女好像還行。我閨女在我跟前，感覺娘倆是個伴。”
病嬰
再次懷孕后，于金霞猶豫過生還是不生，那年她39歲，算是高齡產(chǎn)婦。她和丈夫劉福成已育有一子，在嚴格執(zhí)行計劃生育的年代，他們沒想過要第二個孩子，況且家里困難，也養(yǎng)不起。但萬一是個閨女呢？于金霞想，她沒舍得流產(chǎn)。2005年正月二十三日，她生下了女兒，與兒子劉豐相差17歲。
這個孩子自從出生就格外脆弱，身體瘦小，胳膊腿兒精細，顯得腦袋大大的，總是生病，患上感冒時病情都比別的孩子嚴重。于金霞記得孩子成天哭，“可就是哭她也不得勁兒啊?！币粋€多月大時，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檢查發(fā)現(xiàn)，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具體是什么病，衛(wèi)生院給不出答案，夫妻二人開始帶著她四處求醫(yī)。
劉福成一家生活在一個名叫“紅旗”的村莊，位于吉林省四平市梨樹縣孤家子鎮(zhèn)。在于金霞的印象里，家鄉(xiāng)一貫貧窮，“哪有過錢呀！從我記事起，這地方?jīng)]有變得比較好的時候?！彼钠绞性诩质〉倪吘?，挨著遼寧，孤家子鎮(zhèn)在四平市的邊緣，鎮(zhèn)上到四平市大約70公里，到長春市大約120公里。為了給女兒看病，幾乎沒出過鎮(zhèn)子的于金霞跟著丈夫東奔西跑。
吉林大學第一醫(yī)院的診斷是孩子患有永存動脈干——少見的致命性心血管畸形，原始動脈干沒有分隔成主動脈和肺動脈，而以共同的動脈干形式跨于兩心室之上，意味著身體各處供氧減少，心臟承受更大的運作壓力。這一疾病死亡率高，手術(shù)難度大，即使是長春的醫(yī)院也無力接治。直到2005年底，劉福成夫婦帶著孩子找到了沈陽軍區(qū)總醫(yī)院（現(xiàn)名為“北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下文統(tǒng)稱現(xiàn)名），東北三省心血管外科最好的醫(yī)院。
于金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在村里，貧窮是一種凋敝的氣象，人有土地就餓不死，而在醫(yī)院，貧窮具象為欠條和欠款通知，病情的緊迫令人無處可逃。多年后回想那時候的情景，于金霞的語氣依然是慌亂的，“誰家有那么多錢？誰能治得起？”
劉福成把家里的8“畝”地（當?shù)亓晳T用“畝”指代1000平方米）承包給別人，換得8000元。又借遍親戚朋友，湊了6萬多元，在劉福成的一個筆記本上，借款記錄共有53條。
但錢仍然遠遠不夠，“6萬多塊錢幾天的工夫就沒了?！?006年1月11日，北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時任心臟外科主任朱洪玉為孩子進行了手術(shù)，之后孩子被轉(zhuǎn)入ICU重癥監(jiān)護室。一名韓姓醫(yī)生解釋，雖然手術(shù)成功，但肺壓高，無法自主呼吸。在監(jiān)護室，孩子一天的醫(yī)藥費約2000元，而劉福成家種地一年的收入不過三四千元，夫妻倆在監(jiān)護室門外看著女兒流淚，室內(nèi)室外都度日如年。
劉福成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求助上。2006年1月14日，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個中國內(nèi)地首富的消息，便鼓起勇氣給這位富人寫信。他在信中反復寫道“求您了”，“我聽說沈陽一家電視臺報道了一個患病女孩，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一個好人捐款10萬。我多希望也有一個這樣的好心人來救我的孩子啊……”
一個農(nóng)民給首富寫信，毫無疑問是異想天開的舉動，可是劉福成很認真地期盼回信。信寄出四天后，他發(fā)現(xiàn)信息有誤，又寄出一封補正的信，“第一封信留的銀行卡號碼錯了，怕人家給我郵錢收不到，趕緊補寫了第二封?！?/p>
直到2006年1月20日，劉福成一封回信也沒有收到，女兒的名字卻已經(jīng)被記在醫(yī)院通報欠款情況的黑板上，可能就要停藥。劉福成走投無路，又向他看到首富消息的那家報社求助。后來的事情超出他的預想：他們報道了這件事——“農(nóng)民向富豪求助救女”，這條新聞隨后又被多家媒體報道，幾位富豪和本地企業(yè)家接連捐款，醫(yī)院也免除了剩余的醫(yī)藥費，女兒在ICU住了78天后順利出院。
從ICU出來那天，于金霞抱著女兒不放手，劉福成則拿著玩具風車在一旁逗笑，“寶貝看一看！”劉福成原本給女兒取名劉嘉欣，一個風靡港臺的名字。在醫(yī)院看病時，有人建議他改成男孩的名字，好養(yǎng)活，他取了“帥”字，女兒改名為劉帥。
于金霞拿著劉福成的照片。照片原本只有幾寸，她專門拿去放大裝裱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大食/圖）
還債
劉福成是一個聰明的人，因為種地收入太低，他自學成為泥瓦工，常去勞務市場找活。他也是一個苦命的人，8歲時父親就去世了，家里還剩母親、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等他人到壯年，母親臥病在床，女兒先天患病，一家老小的擔子都壓在他身上。
從醫(yī)院回來后，劉福成過得更辛苦了。他去找承包土地的人把地要了回來，承諾種地還錢，一邊種地，一邊外出做活。紅旗村家家戶戶種玉米，村外的公路兩旁有著一望無際的玉米地。于金霞記得，“一‘畝’地能打出2000斤玉米粒，刨去種子、肥料、打藥的錢，他們家8‘畝’地一年的收入也就三四千元?！币驗辄S豆收購價更高，在劉豐20歲那年——于金霞記事不用年份而用孩子的年歲——劉福成改種黃豆，為了不讓成熟的豆莢在太陽下炸開，他每天要趕在太陽升起之前收割。
“他太想還上借的錢?！眱鹤觿⒇S說，“一千個人里邊都沒有一個像我父親那樣累。凌晨兩點起床去地里割豆子，4點多回來吃一口飯就去鎮(zhèn)上工地干活，中午11點多吃過飯，開著三輪車在鎮(zhèn)里邊來回拉人，下午到點了又回去干活。直到太陽下山了才回家吃飯睡覺，什么人能受得了？”
那會在孤家子鎮(zhèn)干一天瓦工大約能掙七八十元，一年中大雪冰封的半年幾乎完全沒有活干，鎮(zhèn)上也沒有可以做工的工廠。劉福成想過去南方的工地，但他走不出去，“我妹妹還小，我奶奶八十多了，他這個頂梁柱怎么能跑遠？家里邊有什么事都回不來?！眲⒇S說。
2008年4月，劉福成約上曾報道過他事跡的報社記者馮翔去感謝兩年前給他捐贈2萬元的一家沈陽企業(yè)，“眾誠建設集團”（2018年改名為“萬眾建設集團”，以下簡稱“萬眾”）。劉福成帶著兩瓶酒、幾斤水果，在萬眾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了董事長張立彥，他們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幾年后，劉福成領著幾個老鄉(xiāng)來找張立彥，想在萬眾做活，又推薦了他的一個同學管理項目。張立彥面試后覺得可行，成立了四平市分公司，讓劉福成的同學做經(jīng)理。2015年，又把分公司的電工活包給了劉福成。
那一年，劉福成帶著劉豐在萬眾工作，據(jù)張立彥說“掙了不少”，還了大部分債務，又貸款購置了一輛價值7萬元的車，以便去更遠的地方接活。然而，劉福成就在這一年突然去世，當時只有9歲多的劉帥對那一天的印象有些模糊，“我讀三年級，馬上考試了，早上上學的時候我爸還好好的。放學坐校車到村口，大爺家的姐姐來接我，跟我說‘你爸出事了’。我回家看見我媽哭了，我跟著一起哭?！?/p>
劉福成對自己的死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托孤”。張立彥說，劉福成出殯那天，劉豐轉(zhuǎn)交給他一封信，在信里劉福成拜托他幫忙照顧孩子，他至今不明白這封信是什么時候?qū)懴碌摹?/p>
萬眾建設集團董事長張立彥和他的偶像關(guān)公（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大食/圖）
活著
劉帥對父親的記憶不多，但她篤定“他對我特好”。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劉帥想買一個20元的鉛筆盒，紙板材質(zhì)，上面印著芭比娃娃的圖案，“別人肯定會覺得這玩意兒一點不實用，兩天就壞了。我跟他說我想買，他直接就給我換了，當時我老開心了?！?/p>
家里因為自己的病而負債累累，這是劉帥長大以后才知道的。小時候她從沒聽劉福成說起過，甚至沒聽說過自己生病的事，但她能感覺到自己跟平常孩子不一樣，“氣短，打打鬧鬧的時候，別人還好，我就喘不過氣來了?！备改敢矔崆案鷮W校老師打電話，讓她不用上體育課。
劉帥也沒有感覺到期望的壓力，有時候劉福成會說希望她能考個大學，但并不會強迫她努力學習。她說從沒見爸爸對她發(fā)過脾氣。于金霞對劉帥更沒有什么期望，“她本來就有毛病，勉強養(yǎng)活了就不錯了，好好活著就好?！?/p>
于金霞從沒讓劉帥做過家務事，劉帥的衣服都是她洗，“她爸沒了，我自己養(yǎng)我閨女，我總舍不得讓她干去呢?！彼X得劉帥也很乖巧，自己坐校車上下學，自己帶著鑰匙回家，在屋里等她打完零工回來?！八徽袨牟蝗堑湥乙膊桓杏X累，我們娘倆對付這些年，還算行。”
劉福成去世時，劉豐27歲，剛結(jié)婚幾年，有一個3歲的孩子，一家人住在鎮(zhèn)上，村里的老屋只剩下于金霞和劉帥。于金霞一個人種不了地，把地承包了出去，做零工賺取家用，大多數(shù)時候是幫別人家做農(nóng)活，一小時工價8至10元。
母女倆住在村里花費不多，老屋有前院和后院，于金霞在前院種玉米，后院種蔬菜。每年開春，于金霞就在泡沫箱里用上一年的西紅柿籽培育幼苗。等到4月底，凍土里的冰全化了，再把長大的柿子苗移栽到地里。到了夏天，西紅柿果實收獲，白菜也該播種了，為冬季的囤菜做好準備。后院還可以養(yǎng)家畜，有一年于金霞養(yǎng)了雞，劉帥苦不堪言，“每天天不亮就在窗戶下面嚎?！庇诮鹣紡拇嗽僖矝]養(yǎng)。
第一場雪下過后，大雪一層一層堆積，整個冬天都不會融化，每天出門要鏟雪才走得出去。于金霞提前在別人家的玉米地里撿拾秸稈，捆得扎扎實實，堆滿后院的棚屋，收集來的秸稈用作冬天燒炕以及整年燒火做飯的燃料。
村子里平常只剩下老人了，幾乎沒有劉帥的同齡人。她從小就沒什么朋友，喜歡待在家里，于金霞也不常出門，于是，在許多個漫長昏暗的冬季午后，母女倆一同在屋里守著一張暖炕。
在學業(yè)上，沒有負擔的劉帥成績平庸，初三沒有念完就去了職業(yè)學校，學習護理專業(yè)。她不喜歡這所學校，感覺身體素質(zhì)也適應不了學校生活。2021年暑假，上了一年學的劉帥決定退學。但這些沒有讓劉帥感到沮喪，她有更煩惱的事，她對自己的長相不滿意，開始跟著網(wǎng)上教程自學化妝；她對自己的體重也不滿意，她吃粗糧、水煮菜，喝黑咖啡，一天只吃一頓飯，可是體重沒什么變化，只能放棄減肥。
劉帥也在找尋生計。2022年春節(jié)過后，她跟著一個親戚去廣東東莞的電子廠打工，每天在流水線上忙碌近12個小時，全月無休，工資五千多元。劉帥每天不夠睡，在沒有空調(diào)的出租屋里又熱到睡不著，工作三個月后她離開了工廠。
2023年底，劉帥找到了喜歡的職業(yè)，化妝師。她跟隨在長春的一名化妝師學習，本打算在2024年1月結(jié)課，2月同師傅一起去云南西雙版納的旅拍工作室工作。但這個家庭的命運再一次急轉(zhuǎn)直下?？旖Y(jié)課時，劉帥感冒了，拖著病體上完課后，病情演變成了一場生死危機。
2024年3月18日，劉豐在北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向醫(yī)生詢問劉帥的復查事宜（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大食/圖）
復發(fā)
病中的劉帥感覺心臟跳得異常緩慢，在鎮(zhèn)上的醫(yī)院住到第四天，她直接暈過去了。于金霞看到她暈了以后身體在抽搐，趕忙和劉豐一起送她去四平市的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她的心臟又出了問題。市醫(yī)院無法救治，醫(yī)生催他們趕緊轉(zhuǎn)院，“這個人的心臟，說停就停，跳不回來，這人就沒了?！?/p>
“還得去沈陽，”于金霞和劉豐合計，他們立刻聯(lián)系救護車把劉帥送往北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安頓她在急診病房住下后，錢的問題擺在了眼前。從四平到沈陽的救護車費用是3000元，急診入院時充值的1萬元當天就只剩下兩百多元，用在了檢查、藥品和心臟監(jiān)測、制氧機等儀器的使用上，劉豐記得某一盒藥就花了1600元。
劉帥被查出急性心力衰竭，她的二尖瓣和三尖瓣分別出現(xiàn)大量和中量的血液反流，主動脈瓣重度關(guān)閉不全。醫(yī)生給出的方案有兩項，一是安裝人工瓣膜，二是安裝心臟起搏器，并告知劉帥，這兩項的花費最少要25萬元。
劉豐和于金霞承擔不起高昂的醫(yī)療費，也不懂得該上哪兒籌錢。18年前的境況重現(xiàn)，劉家人再次想到了曾幫助過他們的那位記者。
2024年1月21日，馮翔接到于金霞的電話，知道劉帥的病情后，轉(zhuǎn)給他們家5000元。同時，囑咐劉豐辦理醫(yī)保異地轉(zhuǎn)診手續(xù)，教他在網(wǎng)絡籌款平臺發(fā)帖，還建議他把劉帥18年前發(fā)病獲得好心人幫助的事也寫上。
盡管馮翔知道，“求助富豪”一事是劉帥家最大的爭議點，也被質(zhì)疑是一場與媒體合謀的道德綁架，但“如果不這么干，孩子就救不了，誰能說不這么做然后讓孩子死？”
籌款帖子發(fā)布后，籌到了2萬多元。劉永好基金會也關(guān)注到了此事，聯(lián)系了劉豐。18年前東方希望集團（劉永好及其兄弟創(chuàng)辦的民營企業(yè)）給劉福成捐了5000元。確認了病情和18年前捐款的事情后，劉永好基金會負責人跟劉豐說，“董事長記得你們?！边@一次，劉永好基金會也將捐款。
惦記
第一天在醫(yī)院急診入住時，劉帥躺在監(jiān)護室里，于金霞在站在門外看了一宿。她想起18年前也是這樣，每日站在監(jiān)護室外面看著，劉帥睡著了動一下腳，都能讓她開心半天。那次的經(jīng)歷讓于金霞過度疲勞，以至于后來她總覺得自己“腦瓜子不好使”。這次劉帥從急診轉(zhuǎn)入心外科病房后，她還是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劉帥的病床邊。
“我們在醫(yī)院住了34天，1月22日晚上去，正月十六（2月25日）回來的，是咱東北最冷的那段時間，年也是在醫(yī)院過的?！庇诮鹣蓟貞涀≡旱娜兆樱皠浰〈采?，床邊有凳子，拉開來就是一張小床，我就在那睡。她不能下地，喝水啦、上廁所啦、掛吊瓶啦、有啥事啦，一會兒也離不了我。”
劉帥一共做了三次手術(shù)，在安裝起搏器之前，她還安裝了兩次臨時起搏器。她的病情太嚴重了，心臟供血不足，身體一動就暈，只能躺在病床上，每次檢查之前都需要開刀安裝臨時起搏器。第一次檢查時，她的白細胞超出正常范圍的兩倍，先用了一段時間藥物把數(shù)值降下來；第二次檢查數(shù)值正常，她才進行了正式的手術(shù)。
每次做完手術(shù)，劉帥都要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24小時，等待傷口恢復，于金霞看著心疼，“孩子遭罪啊，裝完永久起搏器那天晚上哭了沒有一宿也有半宿，疼的，要用鹽袋壓刀口，壓6個小時。我說她也不聽，還是哭，哭夠了就睡著了，醒來說還疼。”
另一項安裝人工瓣膜的手術(shù)，于金霞決定不做。醫(yī)生給她看劉帥的胸片，主動脈和肺動脈長得大不一樣，肺動脈小得像毛細血管，“大夫說做手術(shù)縫都縫不上，咋整??？我跟我兒子合計不做了，我怕下不來手術(shù)臺，就弄個起搏器，活多少年算多少年。”
3月下旬，劉豐去醫(yī)院拿結(jié)算賬單，回梨樹縣辦理醫(yī)保報銷手續(xù)。中國農(nóng)村基本醫(yī)療保障制度在不斷地完善，2005年劉帥出生時，新型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在梨樹縣還沒有普及，那年的一份吉林省新農(nóng)合醫(yī)療試點工作會議報告顯示，梨樹縣到2006年才會展開試點。2011年，四平市向吉林省醫(yī)改辦匯報工作成果，新農(nóng)合參保率已達98.9%。2021年，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關(guān)于健全重特大疾病醫(yī)療保險和救助制度的意見》，提出以重特大疾病醫(yī)療保障進一步減輕困難群眾和大病患者的醫(yī)療費用負擔。
劉帥上小學后，于金霞開始每年為她參保新農(nóng)合。此次看病，劉帥在北部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的醫(yī)療費用一共9萬多元，基本醫(yī)保報銷了31900元，而且劉帥家的情況屬于重特大疾病醫(yī)療保險救助對象的范圍，還能通過大病保險進行二次報銷，報銷金額為21900元，最終自費部分只有不到4萬元。
回顧這次籌錢治病的經(jīng)歷，馮翔感慨萬分，“就好像18年前一起戰(zhàn)斗過的朋友，又聚在一起干了一場仗。”
張立彥覺得人認識了就有感情，“這么多年，反正就惦記著?！眲涀x職業(yè)學校時，他曾讓人打電話跟輔導員溝通，并打算支付后兩年的學費。劉帥退學去打工，他帶著5000元去看望了一次。這次劉帥來沈陽當晚，張立彥又趕忙讓人送了2萬元，“別耽誤她檢查。”
說這些話的時候，張立彥坐在他的辦公室里，門口掛著一幅設色別致的工筆淡彩關(guān)公像，他說：“關(guān)公是我的偶像?！?/p>
張立彥曾在遼河一個村莊的周邊做建筑項目，得知村子里有一家人，夫妻兩人都患有尿毒癥，女兒有語言障礙，房屋還被大雨沖塌了，他就給這家人捐贈了1萬元。這家的小姑娘來項目基地表達感謝，張立彥費勁地聽完她模糊的發(fā)音，直接出錢出人幫他們新蓋了房屋，“四間瓦房院套，把門磚都給整完了，他們村最好的房子?！?/p>
于金霞用泡沫箱培育西紅柿苗（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大食/圖）
未來
劉帥出院回家后，劉豐叮囑她一定得減肥，“心臟壓力太大。”減肥對劉帥來說是一件難事，從小到大，她一直沒有瘦過。劉豐猜測，這可能跟小時候在醫(yī)院用了太多藥物有關(guān)，不敢再給她用減肥藥。劉帥也不能運動，這次病倒后，體力更弱了，上下樓梯都會喘氣。劉豐捏著劉帥臉上的肉直嘆氣，“少吃飯，多吃水果?！?/p>
兄妹倆年齡相差太大，兩人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劉帥出生的前10天，劉豐剛上山東打工，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劉帥去四平看病的時候。幾年后，劉豐建立了自己的家庭，第一個女兒也出生了，隨后又是第二個女兒，他要忙著養(yǎng)家。但兄妹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每次回家了，都會這么揉她的臉?！眲⒇S買零食習慣買三份，兩個女兒的，劉帥的，“她就當家里的大孩子。”
安頓好家人后，劉豐去了黑龍江大慶找活干，他還預備去廣西，跟朋友一起運輸二手汽車，無論如何，他不能繼續(xù)留在家了，他需要賺錢?！白钇鸫a我出力能掙錢。但在老家，你只能靠老天爺，今年讓你豐收，你就多掙點，今年旱了、澇了，就沒有錢花。年輕人都得出去干活?！?/p>
村里的家又只剩下于金霞和劉帥，劉帥至少要在家休養(yǎng)半年，還要定期去沈陽復查。在家的大部分時間，她們各看各的手機，待在各自的房間里——于金霞近年來有些耳背，刷短視頻時聲音開到最大，劉帥不樂意，于金霞就回自己的房間。
于金霞也會在心底里發(fā)愁，劉帥該怎么找對象？“費勁啊，她不可能生小孩，一般情況下誰能認可？”劉帥不能總待在家里，“待著有啥意思啊？我尋思她能干點啥就干點啥，最起碼出外頭鍛煉，能掙就掙點?！彼唤橐怵B(yǎng)著劉帥，“可萬一我們要有那一天呢？”
自打女兒出生，于金霞就有太多要發(fā)愁的事兒，可是她從來不后悔生下劉帥。她從小長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想念書都不被允許，至今不識字。劉帥出生時，她心里想，“閨女兒子都一樣?！?/p>
劉帥打算康復好以后，還是按原計劃去西雙版納。但于金霞并不適應劉帥離開家的日子，“我都習慣了跟我閨女了。我姑娘沒咋離開我，除了上學都是擱我跟前。”劉帥去東莞電子廠打工后，于金霞跟著老鄉(xiāng)去天津的鋁廠找了份工。她也想跟劉帥在一個地方，但東莞的廠不招歲數(shù)大的工人，劉帥更不可能適應鋁廠繁重的勞動。
辭工后，劉帥直接去天津跟于金霞一塊兒住。她們在工廠的板房里用兩張單人床拼了一張大床，于金霞上工的時候，劉帥就獨自在板房里待著。又過了三個月，于金霞也辭工了，和劉帥一同坐火車離開。她不識字，沒有一個人出過門，需要劉帥帶路回家。
參考資料：
《貧困父親為給女兒看病向國內(nèi)六大富豪寫信求助》（《華商晨報》2006年1月23日）
《窮父給富豪寫信救女兒續(xù)：首富回應表示愿捐款》（《華商晨報》2006年1月24日）
《農(nóng)民向富豪求助救女續(xù)：女兒仍未摘掉呼吸機》（央視《共同關(guān)注》2006年2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