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媽媽,在她成為一名保潔員后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王佳薇 日期: 2023-12-22

一對共同尋找自我的母女,一群維持現(xiàn)代城市運轉(zhuǎn)的勞動者 (本文首發(fā)于南方人物周刊)

春香水桶不離手,不斷擦拭(餅干 小滿/圖)

2020年,來深圳做保潔前,52歲的春香在老家陜西商南縣城找工作時四處碰壁。女兒張小滿提議她來自己生活的城市試試。春香剛開始不想來。她的左腿由于常年打工奔波患上了滑膜炎,她怕找不到工作“拖累女兒”。張小滿一再勸說“來看看也好”,她準備了兩個月,終于動身。

這是春香第一次出遠門,過去她做大鍋飯、摘茶葉、“滾球子”(處理礦土的一道工序)、當保姆,始終在陜西省內(nèi)打轉(zhuǎn),最遠只去過河南洛陽。那年10月,到深圳沒多久,春香找到了一份在高級商場做保潔的工作。保潔員工作管理條例清楚列著對保潔員著裝和言行的要求。春香的工衣是白色立領(lǐng)外套、黑色長褲,頭發(fā)要用藍色蝴蝶結(jié)扎好,要穿黑色方口鞋?!叭绻惶觳淮┓娇谛鸵煌对V?!?023年12月采訪春香這天,還沒等我發(fā)問,她就用陜西話滔滔不絕地講述。

諸如此類的對話過去三年在這個家里時常發(fā)生。做保潔員不久,春香便開始與張小滿分享自己的打工經(jīng)歷。那時張小滿剛從記者轉(zhuǎn)行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面對挫折和壓力,傾聽和記錄母親做保潔的經(jīng)歷也讓她暫時從工作中喘一口氣。迥異于她在職場上感受到的優(yōu)績主義和被工具化,從母親的講述里,她感受到“每個保潔員都很鮮活”。她最初是用手機的備忘錄記,越寫越多。這些文字后來經(jīng)過她整理、打磨,最終成書《我的母親做保潔》,2023年11月出版。

新書出版后,母女兩人接受了不少媒體采訪,話題關(guān)于保潔員群體的生存境況,也關(guān)于她們的母女關(guān)系,還有深圳這座超級城市。春香的表達欲旺盛,張小滿則在一旁補充、翻譯,講到興頭,兩人一起笑。

書寫好像一把鐵錘,幫張小滿鑿破自己與母親分離多年疏于溝通形成的墻。全書寫完,她發(fā)現(xiàn)自己與母親的關(guān)系更緊密了,也更加理解了母親和自己的來處。“我有很多看似努力的行為,看似接觸到的圈子,其實不堪一擊。我跟保潔員們有一樣的來處,一樣都是‘無法豁出去’的人。比如我們都不敢辭職?!?/p>

在職場上,春香是勇敢、據(jù)理力爭、堅持捍衛(wèi)自己權(quán)益的。受到不合理的投訴,或是同事受了委屈,她會在工作群聊,發(fā)好幾條長長的語音,不管同事和領(lǐng)導聽不聽得懂她的陜南方言。結(jié)果自然是無人理會。“我媽(在職場上)比我還勇?!睆埿M說。

“你從哪里來?”

但過去張小滿不這么認為。

記憶里的母親總是留著超短發(fā),露出耳朵和飽滿的額頭,有些粗魯,“講話很大聲,像男人一樣?!睆埿M后來意識到,那其實是經(jīng)年累月外出打工帶給母親的印記?!八郧霸诘V山上或是在農(nóng)場里,都是和男人一起工作,所以她一直在非常用力地爭取自己的權(quán)益,這種習慣也被帶到了保潔員的工作中?!?/p>

在漫長的打工生涯里,春香的首要目標是賺錢。在《我的母親做保潔》的后記中,春香幾次寫到自己喜歡掙錢。她這么回憶自己的打工經(jīng)歷——

“2010年,在離家十里路之外的礬礦上當了一整年大鍋廚師,給五十多個工人做飯,一個月1000塊;2011年,仍舊在那家礬礦上給工人做飯,做到九月二十幾,一個月1100塊。后來回家休息了半個月,然后又去藍天栽樹,春節(jié)前回來。多勞多得,掙了一萬多;2012年,我在韓城下峪口煤礦工地上給老板、會計、貨頭、修理工們做飯,順帶開了一個小賣部,一個月能賺2000塊……”她和丈夫便是如此將張小滿姐弟供到大學畢業(yè)。

在張小滿的眼里,母親身上始終有種匱乏感,“現(xiàn)在說起來她沒有那么缺錢,但(工作)就是停不下來?!背砷L于匱乏的年代,母親堅決反對浪費。初到深圳,母親首先不理解張小滿的是,“為什么不養(yǎng)娃,要養(yǎng)兩只貓?”母親享受省錢的樂趣,做保潔員后,常與各種被丟棄的“垃圾”打交道,撿回家不少。張小滿起先反對,后來拗不過。母親也舍不得丟掉家里任何可以修好的物件,直到壞得徹底或修理價格超過新買的價格才肯作罷。

還有焦慮。母親早早輟學,吃了沒讀書的苦。十幾歲時,張小滿便感受到母親強烈的想要他們走出秦嶺大山的欲望?!拔覌屢恢备覀兘愕苷f念書很重要,用各種方式恐嚇我們,跟我說如果不讀書就會像你媽一樣早早嫁人,吃很多苦。跟我弟則是說如果不讀書就會跟你媽一樣整天在外打工,身上都是泥,一輩子做農(nóng)民。”

大概是從張小滿讀初中開始,春香斷斷續(xù)續(xù)外出務(wù)工。一年到頭,夫妻倆只在春節(jié)回來,無暇照顧子女。張小滿整個中學時期都是住校,等到周末,同學都回家,她仍住在學校。比她低兩級的弟弟也一樣。春香記得有年中秋節(jié),上初中的兒子用學校的公用電話給她打電話,說一個人在學校害怕。

2022年春天,小滿和春香在天臺(餅干 小滿/圖)

現(xiàn)在回憶,張小滿覺得青春期的自己孤單、無助。“漫長的暑假,我和弟弟都留在村中的老房子里,沒什么朋友,只有念書。”同她一起結(jié)伴上學的朋友,常常是書正讀著就輟學去了職校,或是談了戀愛后再也沒回學校?!拔铱隙ㄒ灿袩o數(shù)次想過放棄,跟其他人一樣去打工。但還是強撐著過來了?!背赡旰蟮臒o數(shù)時刻,再想起這些,她都有種“幸存者”之感,心有余悸。她想弟弟也是如此。

她在青春期和母親的關(guān)系疏離,甚至對母親有些責難——在自己最需要陪伴的時候,母親一直缺席。那是種裹挾了羞恥、愧疚和憤懣的復雜情感,“當我身處那些家庭條件比我好的同學之間,當我看到別的同學穿名牌運動鞋、漂亮衣服時,我拒絕母親給我的校服打補丁。尤其是他們的母親是那么優(yōu)雅和體面,而我的母親與她們截然相反,但我又拿著她辛苦掙來的錢在念書?!彼跁袑?。

一直到讀大學,與人初次認識做自我介紹時,她從不說自己是商南來的?!拔視f自己來自西安附近某個縣城,或者說自己和作家路遙來自同個地方?!庇靡粋€更大、更具辨識度的地理坐標標記自己,這種舉動在現(xiàn)在的她看來不夠誠實,“其實是你不想跟別人講太多自己家鄉(xiāng)的事?!?/p>

“隨著慢慢長大,我不再把很多事情的原因歸結(jié)于我的原生家庭和成長環(huán)境。人都是被社會塑造的,父母他們也是被犧牲的一代人。”從學會不再貶低自己的童年,到自如地回答“你從哪里來”“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這類問題,她花了很長時間。

寫一本母親能讀懂的書

張小滿對母親的理解是多年后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時萌生的。

兩代人生活方式的差異在家庭單位內(nèi)展露得巨細靡遺。他們租住在一座上世紀末開發(fā)的小區(qū),兩室一廳,實用面積只有36平方米,母親和父親搬來同住后,空間頓顯局促。

母親察覺出自己搬來后的不方便,處處小心翼翼。起初,張小滿與丈夫在客廳時,母親總是待在房間里;冰箱里的食材總是問過才動手;洗完澡后會把用過的毛巾收進房間里,沐浴用品也用得少;洗好的衣服永遠晾曬在衣架的邊角處。種種舉動都讓張小滿覺得母親不是在跟他們一起生活,而是“寄人籬下”。

但母親也會時不時侵犯張小滿的邊界。比如母親看不慣她“大手大腳浪費錢”,評判她買的衣服和花,甚至是養(yǎng)貓。她不聽,母親便擺臉色。工作不順,她想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母親總覺得她在“嫌棄”自己。母親愛攢塑料袋,父親愛存廢紙箱,空間不大的家被塞得滿滿當當。矛盾嵌進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處,“氛圍十分粘稠”。

有時候張小滿覺得母親似乎要將女兒過往拼命逃離的生活方式強加回來,忍不住指責。爭吵一觸即發(fā)。兩人都理直氣壯,吵得很兇。每當這種時刻,父親和丈夫便會借口買菜或取快遞離開。

成年后,她發(fā)覺姐弟二人與母親的相處方式大相徑庭。弟弟性格溫和,即使不認同母親說的,也不當場反駁,“他們的關(guān)系沒那么多撕扯,因此少了很多觀念上的交鋒?!钡珡埿M不是,她激烈地對抗母親,脾氣與母親如出一轍,“但我是影響我媽更深的人?!蹦赣H讀書認字、找到“母親”身份之外的主體性,都在她的陪伴下完成。后來張小滿發(fā)現(xiàn),自己攢紀念品的癖好其實繼承自母親攢塑料袋的習慣,“那些印記不是你想擺脫就能擺脫的?!?/p>

2021年,張小滿的姑姑病危,母親回商南照顧?!八咧鞍藥装賯€餃子凍在冰箱里。她以前幫我做早餐,自己在家里發(fā)豆芽、蒸饅頭,這些她走了我就吃不到了?!蹦赣H離開后,她發(fā)現(xiàn)她原來幫自己做了好多事,第一次感受到“母親強烈的存在”。她打電話給母親,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也是這年冬天,春香回到深圳,在深南大道邊的寫字樓重新找了份保潔工作。因為母親的腿疾,張小滿和丈夫餅干在周末休息時會去她工作的寫字樓幫她打掃衛(wèi)生。張小滿幫母親倒著拖樓梯走廊的臺階,才干一個小時就覺得累。母親打掃男廁所時,她在門外幫著看門,看見母親工作間隙養(yǎng)得繁茂的富貴竹和綠蘿,“我覺得我媽這份工作干得挺好的?!?/p>

她是母親工作的班組里唯一一個進入保潔員休息室、幫忙打掃衛(wèi)生的保潔員子女。與母親一同工作的保潔員都羨慕春香,“女兒女婿不嫌棄我們保潔員?!贝合懵犞吲d。在母親過去的打工經(jīng)歷中,張小滿也多次走進現(xiàn)場,從未覺得自己與這些勞動者會產(chǎn)生深刻聯(lián)結(jié)。但每周末幫母親打掃的一兩個小時,碰上保潔員例會的間隙,她常帶些小吃和大家一起聊天?!八麄円矝]什么戒備心,經(jīng)歷都敞開了說,也會直接給我看手機相冊視頻,可能是因為我媽媽在里面工作?!?/p>

透過母親,張小滿看到了這座高度運轉(zhuǎn)的繁華城市里一些被遮蔽的現(xiàn)實——“一個時刻保持干凈的超級城市背后,是一群人的過勞?!痹跇菍永镒霰嵐ぷ鞯娜?,絕大部分是像母親這樣的阿姨,男保潔是少數(shù)。大家有著相似的人生軌跡:來自農(nóng)村,平均年齡超過55歲,“年輕時在各地打工辛苦養(yǎng)大孩子”。到深圳是為了賺錢,為了得到這份保潔工作,需要隱瞞自己的身體疾病(大多是慢性病,比如胃病、糖尿病)。像春香一樣每天只工作8個小時的保潔員占少數(shù),大多數(shù)保潔員是連上兩班——16個小時,這也意味著他們沒什么休息時間。盡管如此,他們的收入只剛好符合深圳市非全日制就業(yè)勞動者小時最低工資標準。保潔員每日超時勞動換來的所得被用來供養(yǎng)他們身在老家的子女、孫輩或父母。幫母親打掃衛(wèi)生愈久,張小滿聽到的故事愈多,最讓她揪心的,是保潔員老家某個親人生病的消息,講述這些苦難的人語氣卻是平常。

2023年春天,春香在出租屋整理小滿丈夫從湖南老家?guī)Щ貋淼霓r(nóng)家菜(餅干 小滿/圖)

2022年,張小滿以母親春香的真名寫下了她在深圳做保潔的經(jīng)歷,發(fā)在豆瓣上,頗受關(guān)注。這些文字后來被上海世紀出版光啟書局的編輯蘇本發(fā)現(xiàn),兩人決定做一本書,不僅是寫母親的生命史與打工史,也希望推己及人,關(guān)照到保潔群體,切入深圳這座城市。她們將這本書取名《我的母親做保潔》。

春香是《我的母親做保潔》的第一個讀者,張小滿每寫完一篇初稿都會把字體放大,打印好,拿給母親讀。春香四十多年沒拿起過書,幾乎算個文盲?!耙驗橐次覍懙墓适?,媽媽開始閱讀,遇到不認識的字就跳過去,然后盲猜整句話的意思。如果她能讀通,又能讀完,她就告訴我,還不錯。”她在詞句上琢磨,寫得更通俗,力求母親能讀懂。但春香提的建議更多是有關(guān)保潔員的,她擔心書中一些細節(jié)的描摹影響保潔員的工作,再三囑咐女兒。

寫書的七八個月里,母親就像“項目經(jīng)理”,為她帶來新鮮的田野觀察,催促她寫稿。兩人工作之余幾乎專注在這一件事上,“沒有精力爭吵”。書寫完,張小滿覺得母女兩人關(guān)系更緊密了。而春香說,“女兒還沒大學畢業(yè)的時候跟我說,想把我們老家寫成一本書。沒想到,她先把我寫成了一本書?!?/p>

往前一步

不識字一度是春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來深圳做保潔后,在張小滿的影響下,春香開始讀楊本芬,先是《秋園》,然后是《浮木》《我本芬芳》,天氣好的日子,她有時候拿著書去天臺上讀,過去她在這里數(shù)飛機、打電話、看短視頻,現(xiàn)在這些時間替換成了讀書??粗鴷锏淖志?,春香常常想起自己、母親,以及故鄉(xiāng)的親人。

2023年春天,張小滿把26個拼音字母及聲母韻母搭配寫在一張紙上,被春香折疊后放在了手機殼背面。打掃衛(wèi)生間隙,春香常常拿出紙來翻看。有天上班時,張小滿收到了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對話框里是他們一家人的名字,還有故鄉(xiāng)那一個個在她記憶里已經(jīng)遠去的名字。“那一刻我真的要流眼淚了。”她回復春香說,“媽媽你真棒,你學會打字了!”

春香還是只會手寫自己的名字,但能夠用手機輸入法打出大段文字。她開始把自己寫好的、有許多同音錯別字的日記發(fā)給張小滿看,她再幫她修正。有時候,日記里的內(nèi)容是母女兩人吵架后母親的忿忿。張小滿看著笑了?!拔覌尯芎玫囊稽c是,我往前走了一步,她也愿意跟著我向前一步?!?/p>

2023年冬天,春香在公園讀路遙的《人生》(餅干 小滿/圖)

在深圳的三年,春香的頭發(fā)留長了,其間剪過一次,賣了200塊錢?,F(xiàn)在長發(fā)被她隨意在腦后挽了個發(fā)髻,休息日也是如此。她說自己現(xiàn)在舍不得剪頭發(fā),一是年輕時由于打工沒機會留長發(fā),如今好像一種彌補;二是年紀大了后,剪了就再難留長。

張小滿第一次察覺母親的衰老是有年春節(jié)回家,她和母親一起趕班車,在下坡路奔跑時母親由于腿痛一直在她身后。“以前她都跑在我前面,提前跟司機打招呼?!爆F(xiàn)在母親的頭發(fā)白了許多,每隔半年,她要幫母親染一次頭發(fā)。母親頭發(fā)太長,干脆只染頭頂新冒出的白發(fā)。

春香身上還有一些別的變化。比如她逐漸在這個家“找到一點主人翁的感覺”,看見冰箱里的食材,不再問張小滿和餅干做什么菜、怎么做。與保潔員姐妹相約出去玩,也不再征求女兒意見,只是知會一聲。她開始閱讀更多的書,比如路遙的《人生》和胡安焉的《我在北京送快遞》,她也喜歡女兒女婿沖的咖啡。2023年,她換了新的工作,照舊是女兒陪她一起入職。那里的領(lǐng)導“不找保潔員的麻煩”,她感到滿意。

不同于過往的刻板印象,三年同居生活讓張小滿意識到母親很敏感和柔軟。她開始不只是以女兒的眼光看待春香,而更多以一個女性對另一個女性的理解與共情。“她慢慢從保潔的工作一點點找到自我,也是一個女性自我覺醒的過程?!边^去母女兩人吵架,母親總愛把自己置于家庭犧牲者的位置,以此要挾子女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動。張小滿聽了很憤怒,“我難道不是你選擇要生的嗎?”聽到這話,春香愣住了,一邊“罵”她大逆不道,一邊若有所思。

《我的母親做保潔》寫完,張小滿和春香的重心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她們還是會爭吵。在餅干眼里,母女兩人的關(guān)系其實一直在流動。幾個月前,兩人起爭執(zhí),春香賭氣地說,“你‘利用’我出了書后,現(xiàn)在沒用了是吧?”

在書的后記里,張小滿把對“母親”的稱呼全部改成“媽媽”。她吐露伴隨著書的完成,自己與媽媽的連接更緊密了,現(xiàn)在不再擔心與媽媽的關(guān)系緊張?!拔胰粘I钪幸彩欠Q呼她為‘媽媽’,喊出這兩個字,讓我覺得是一種告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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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2期 總第812期
出版時間:2024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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