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長近13米,第一次打開。
這是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徐渭《四時花卉圖卷》第一次出宮,出宮即是回家,此刻它靜靜躺在紹興的徐渭藝術(shù)館中,這也是它第一次被如此完整地展開。在此之前,由于展覽場地的限制,這幅長卷從未被完全打開過,觀展的人只能看到其中的局部,即使在畫冊上,也只能一段一段分解著看。
四時花卉從未如此同時盛放,春天的牡丹、芍藥,仲夏的葡萄、芭蕉,秋天的桂花與蒼松,冬日帶雪的竹枝和老梅,一起潑灑淋漓,成就中國大寫意的開創(chuàng)者,一代巨擘徐渭的“煙云之興”。卷尾的自識詩更是老辣:“老夫游戲墨淋漓,花草都將雜四時,莫怪畫圖差兩筆,近來天道夠差池。”
徐渭藝術(shù)館開館時間不長,2021年才正式投入使用,其時仍在新冠疫情期間。開館以來,所做的大型展覽也不過三場,但場場“彈無虛發(fā)”,開館展便是“畸人青藤”徐渭本人的大展,之后是陳老蓮,到2023年,則是任伯年專場,每場都值得一次專門的奔赴。13米的《四時花卉圖卷》即為任伯年大展而來。雖然徐渭和他的小老鄉(xiāng)任伯年,時間上相差三百余年,但空間上的交集和文化上的傳遞,可稱為廣義上的筆墨師承。
清末畫家任伯年,是“海上畫派”、“四任”中的佼佼者,尤以人物畫見長。任伯年少時家中經(jīng)營米店,但父親善畫,閑時教習,據(jù)說任伯年很早便能將人物畫得栩栩如生。說是某次有人來找他父親,父親不在,回來后聽說,便問任伯年來者是誰,伯年當時才十來歲,回答不出客人姓名,只得拿過張紙畫出來人的樣貌,父親一看便知。
在任伯年22歲時,太平天國攻破紹興,父親遇難,任伯年也被卷入戰(zhàn)亂中,為太平軍執(zhí)旗,后來流落至寧波、上海,以賣畫為生?!昂I纤娜巍敝械娜涡堋⑷无故侨尾甑淖迨宀?,也都曾教過他畫畫,但他很快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這場名為《筆無常法雅麗豐繁》的任伯年繪畫作品展中,他的畫與另外“三任”展陳在一起,高下立判,雖然他從任薰那里習得了繁冗的“釘頭鼠尾”筆法,但同樣畫人,任伯年的造型師法陳老蓮,馬上脫了任薰的俗氣。
蘇武牧羊、羲之愛鵝、鐘馗……這些都是任伯年筆下常見的題材,是他反復描摹的人物,他畫的鐘馗尤其瀟灑,高視闊步,倒像個不羈的俠士,每每在這些造型出新出奇的作品里,可以窺見畫家本人的真性情和幽默感。他畫花鳥也如是,翻著大白眼的胖鳥,來自八大山人,但八大的奇崛,到了任伯年這里一舉變成喜感,紫薇花下初出蛋殼的小雞,毛茸茸的趣稚,步態(tài)神情卻假裝黑社會,乳臭未干又不可一世,令人望之莞爾。
最有意思的是一幅《公孫大娘舞劍圖》。據(jù)說公孫大娘為開元盛世時第一舞人,以舞劍器被推為盛唐第一,草圣張旭從她的劍法里悟到了草書的精髓,畫圣吳道子也通過觀賞公孫大娘舞劍來領(lǐng)略用筆之道。實情如何,今已不可考,但看任伯年這幅舞劍圖,公孫大娘把兩柄白刃舞得宛如柔練,畫家不惜畫出幾百道圈圈,把虛者實之,記錄下了劍在空氣中飛快劃過的所有痕跡,公孫大娘身后的大樹枝葉瑟瑟抖動,仿佛感受到了劍氣,但公孫大娘本人卻巋然不動,表情相當從容,她才是萬千變化之中那個不變的核心。
徐悲鴻曾說:任伯年是“仇十洲(仇英)之后,中國畫家第一人”,此說是否公允姑且不論,但起碼體現(xiàn)出了徐悲鴻對任伯年的偏愛之情。這種偏愛,也許跟任伯年所處的位置有關(guān),常年寓居滬上,賣畫為生,他的繪畫里因此融合了文人畫和煙火氣,也確實可以窺見許多承上啟下、銜接中外的痕跡,是一段豐厚而靈活的書畫傳統(tǒng),正處在潮水的匯合與拐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