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一年多了。我時常夢見她,最近一次是前幾天,看不清她的臉,但把頭靠在她肩上的感覺依舊踏實溫暖,像她在世時一樣。
外婆1927年出生在四川農(nóng)村,剛滿周歲就跟還在娘胎里的外公定下娃娃親。13歲過門,羅家姑娘成了趙家媳婦,從此起早貪黑,稚嫩的肩膀擔(dān)起和兩位年長妯娌同樣繁重的家務(wù)。她做事伶俐勤快、任勞任怨,很快就得到婆家認可,連待人極其嚴(yán)苛的祖祖也不吝夸贊,“羅女子個子雖小做事倒還麻利?!?/p>
民國時期,祖祖當(dāng)過幾天保長。土地改革之后,外公外出闖蕩討生活,一家老小全靠外婆照料。她一邊操持家務(wù),一邊跟青壯年勞力一起掙工分,即便如此艱難,也沒因工分不夠給生產(chǎn)隊補交過糧錢。外公晚年每次提及此事都會流露敬佩之情,而對外婆來說那是“熱天身上衣服從沒干過”的刻骨記憶。
外婆飽嘗酷暑毒辣,也經(jīng)受過寒冬凜冽。1967年,她帶著4個兒女到西藏林芝與外公團聚。外公做伐木工人,工資微薄,一家生計陷入困境。外婆很快加入臨時工隊伍,清晨跟其他進藏家屬一道撿拾木料補貼家用。寒冬臘月,她穿著單衣站在毫無遮擋的貨車車廂里進山,手腳被凍僵,勞動半晌才慢慢恢復(fù)知覺。
外婆前半生忙著養(yǎng)兒育女,后半生圍著孫輩打轉(zhuǎn),6個孫子女中的每一個或長或短她都帶過。我從嗷嗷待哺到長大成人,一直待在她的身邊。
有很長一段時間,外婆既要照顧我和表弟,還要料理一大家人的家務(wù),天府廣場6點的鐘聲是她翻身起床的號角,忙得腳不沾地猶如打仗的一天由此開始,周而復(fù)始一連十?dāng)?shù)年。她待父母不在身邊的我尤為用心,換下來的臟衣服總是漿洗得格外干凈,夜深人靜還坐在板凳上為我擦拭紅色小皮鞋,她要為我掙得跟別的孩子一樣的干凈體面。每次想起這些我的眼睛就潮濕起來。
外婆是給予我最多鼓勵的人。小時候?qū)W校舉辦運動會,我想報名參加長跑,又擔(dān)心如果輸了同學(xué)會怎么反應(yīng)。外婆鼓勵我,“輸了怕啥,只要參加就是好樣的?!蹦谴伪荣惖挠洃浺呀?jīng)模糊,但外婆那些話語言尤在耳。
外婆不僅養(yǎng)育了我,更以質(zhì)樸的言行教導(dǎo)了我。她內(nèi)心堅韌,年近70歲時,大女兒久病離世,她強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早晨照常打水給兩歲的小表弟洗臉,只是搓洗毛巾時分外用力,激起的鏘鏘水聲夾雜著低聲嗚咽。90歲時厄運再次降臨,我母親,她的又一個女兒病重去世。她嚎啕慟哭,然而僅僅第二天,她硬是早起,早餐特意吃下更多食物,說要好好活著看看世界。
2023年暑假親人團聚,大家又一次聊到外婆,說起她和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往事,回味每個溫暖細節(jié),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沒有一刻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