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一個晚上,北京天橋劇場外的大鐘打鳴七下,三三兩兩的票販子在冷風中收票賣票,這是許久未見的盛況,讓人感覺親切。
晚上的芭蕾視聽音樂會由中央芭蕾舞團交響樂團在現(xiàn)場演出,舞臺上架了大幕,播放2019年錄制、英國皇家芭蕾舞團演員出演的芭蕾電影《羅密歐與朱麗葉》。
90分鐘后,電影里的朱麗葉自刎、倒在羅密歐身邊,現(xiàn)場指揮家雙手高舉過頭頂,半晌,他轉(zhuǎn)過身,正對觀眾席鞠了一躬。臺下鼓掌。不少家長帶小孩來看演出?!岸加洸坏蒙洗蝸磉@兒是什么時候了,”散場時一位銀發(fā)老太對同伴感慨。
同2019年錄制時一樣,中芭交響樂團演奏的是作曲家普羅科菲耶夫于1934年創(chuàng)作的交響樂作品《羅密歐與朱麗葉》。做舞劇的樂團指揮是高難度工作,需要同時精通音樂和舞蹈語言,熟稔演員每一細微處的表意,根據(jù)現(xiàn)場做隨機、快速、持續(xù)的調(diào)整。有評論認為,2019版舞蹈的成功很大程度要歸功于皇家歌劇院管弦樂團對普羅科菲耶夫的演奏,“(它)如此充滿活力,如此不祥,如此崇高……”這天晚上,中芭的現(xiàn)場算是復(fù)刻了皇家歌劇院管弦樂團的表現(xiàn),優(yōu)雅、穩(wěn)健地搭配著已完成錄制的影像,整場演出中規(guī)中矩,但因無法感受指揮被舞者牽引的臨場發(fā)揮,以及那種如在懸崖邊的微妙張力,我多少有點失落。
至于電影本身,制作人威廉·特雷維特和邁克爾·納恩曾是皇家芭蕾舞團舞者,整版舞蹈的編舞沿用了肯尼斯·邁克米倫1964年執(zhí)導(dǎo)、皇家芭蕾舞團表演的經(jīng)典代表作《羅密歐與朱麗葉》。但這次他們離開舞臺,到匈牙利小村莊實景拍攝。電影從全景鏡頭下市民擁擠熱鬧的街頭生活開始,所有人都肢體舒展地舞蹈,羅密歐和伙伴嬉鬧,和姑娘調(diào)情,街上有雞狗。
從演員鮮艷繁復(fù)的衣著、陽光充沛的街巷、羅密歐與伙伴閑逛的市集、凱普萊特庭深宇闊的豪宅,都能看出劇組為刻畫莎翁筆下維羅納小城下的“血本”。
一些橋段得到了完整的還原:譬如朱麗葉的乳娘給羅密歐送信,三個少年在街頭搶走信封、閃躲騰挪,將乳娘好生戲弄;凱普萊特家的舞會上,假面舞、騎士之舞、朱麗葉獨舞,次第登場。
這版芭蕾電影演員陣容非常豪華:飾演朱麗葉、茂丘西奧的Francesca Hayward、Marcelino Sambé是英皇首席舞者,羅密歐、班伏里奧的扮演者William Bracewell、James Hay是一級獨舞。在鏡頭里欣賞他們的舞姿實在美妙。愛情萌發(fā)時,隨著Hayward和Bracewell逐漸親密的互動,我們能看到羅密歐與朱麗葉干凈的情欲一點點在生長。
臨近片尾,羅密歐趕到墓室,看到“死去”的朱麗葉。這段相當精彩:羅密歐摟著朱麗葉的“尸體”,像彈豎琴一樣溫柔地和戀人共舞,朱麗葉的身體如輕飄的落葉被他牽引?,F(xiàn)場,交響樂團一把把提琴的聲音與羅朱舞蹈相和。
但更多時候,這版電影似乎并未做到將現(xiàn)場舞蹈無損地轉(zhuǎn)錄為影像,電影無對話、無字幕,人物關(guān)系、故事背景、過渡情節(jié)都不能依托語言文字來交代,類電影的拍攝手段暴露了其視聽語言的短板。運鏡和頻繁的剪輯切碎了人物的舞蹈動作;許多鏡頭里,前景是街道建筑或屋內(nèi)陳設(shè),人物在中景或遠景,構(gòu)圖無亮點,觀眾欣賞舞蹈反而受阻。偶爾,特寫鏡頭對準主角的臉,他們的面部表現(xiàn)力自然不如電影或話劇演員,缺陷即被放大。
導(dǎo)演似乎在舞蹈和電影兩種藝術(shù)方式間拿捏不定,前一半,演員們極力地舞蹈,技巧高超,但幾次群舞場面耗時長,劇情缺乏遞進,讓人不免感覺冗長;后一半,像是意識到舞蹈不能完全承擔講故事的功能,節(jié)奏大大加快。羅密歐突然街頭殺人、和朱麗葉歡情一夜后離去,其行事動機不明,羅朱悲劇釀成的原因亦未得到充分鋪墊。
接著是幾個含義模糊的場景:凱普萊特宅中,長輩圍著朱麗葉,大家都不跳舞,走位僵硬;朱麗葉突然去找神父。坐我右側(cè)的小孩大概發(fā)出疑惑,我聽到家長用小小的音量給小孩講解:這個姐姐要自殺了。
接著,朱麗葉喝下瓶中液體后倒地。羅密歐自殺;朱麗葉醒來,看到羅密歐死去,拔劍自刎。電影戛然而止。
原著中,悲劇的結(jié)尾,羅朱以死“埋葬了家族世代的紛爭”。可惜,這版電影有頭無尾。
謝幕時,我左邊兩位觀眾在掌聲中討論,這個形式不適合芭蕾舞。我也有同感,至少在這場演出中,舞蹈的能量被銀幕阻隔、削弱了,不完整的現(xiàn)場給人的體驗也并不愉悅。現(xiàn)場確實不可取代。希望演員和觀眾,可以早日在現(xiàn)場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