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創(chuàng)始人華特·迪士尼說過,“我只希望人們不要忘記一件事,那就是一切都始于一只老鼠?!?/p>
他說的是有九十多年歷史、已成為世界級文化娛樂IP的動畫形象米奇。
今年7月下旬開展的“好奇無界:米奇藝術展”全球巡展北京站設在798藝術中心,一層樓梯拐角處,一束射燈打到墻上,照著華特·迪士尼的這句話,投出米奇的圓腦袋—— 一大兩小、三個交疊的圓圈,這是能讓全球各地的人可迅速識別的米奇標志。
二層中庭一個灰色的盒子頂部亮著燈牌“重返威利號汽船”。這個立方體有左右兩扇門簾。往左,是1928年的世界上第一部有聲動畫片《威利號汽船》,米奇在汽船上和其他動物角色斗智斗勇。往右,是二十余位當代藝術家對不同場景的再創(chuàng)造,藝術家被要求與原始動畫和配樂同步。在這樣的限定要求里,可詮釋的空間并不大。有的人忠于近百年前的技法,幾乎原樣畫了黑白米奇,有人的畫像版畫,有人用厚重鮮艷的藍和綠填補原畫的黑白,有人把米奇畫得尖嘴猴腮,像3D動畫片里的布偶。但蹲在盒子里看不同藝術家的同題作文還是有種圍觀比賽的趣味,以及令人愉快的懷舊色彩。
這個巡展的介紹辭中寫道,一些藝術家“將米奇置入與當下潮流符號和日常物的對話中”。一樓大廳顯眼處,一個張開雙臂的純白色米奇破墻而出。這是紐約藝術家丹尼爾·阿爾軒標志性的向墻外延伸的風格作品。他善于提取建筑雕塑的元素、通過扭曲空間進行創(chuàng)作。
相較之下,將米奇這一形象和自己“對話”這件事,有些人好像只做了簡單的元素拼貼——比如韓國偶像權志龍,他潮牌標志性的雛菊被復制粘貼成一塊密密麻麻的背景板,一只米老鼠得意洋洋地在其間蹺腳。陳冠希的米奇雕像比普通的米奇多了只眼睛,像二郎神;一位美國藝術家的“藝術品”直接就是一件超過成年人身高的巨大白T恤,正面印著米奇全身像?!度齻€米奇》不過是在鋁板上用丙烯把三個常規(guī)的米奇圖像做了簡單的羅列重疊?!毒ъ`》用合成水晶置景,包括一個米奇和他周圍的幾個小樹枝,“意欲營造出一個透明純凈的童話烏托邦世界”(導覽詞寫)。
在這些作品中,張心一的《夢網(wǎng)》看著有趣,米奇的手臂這一元素被藝術家提取和強調——許多只戴著白色手套的米奇黑胳膊橫豎交疊,變成一張網(wǎng)。不過,也正好是在798藝術中心的一層,緊挨著展廳的衍生品專賣店,“夢網(wǎng)”被棉花填充成一個靠墊售賣,赤裸地突出了米奇的商業(yè)屬性。
“米奇藝術展”始于紐約,最初是2018年為慶祝米奇誕生90周年而設。今年巡展到北京,又增加了三十余位中國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大多時候,米奇的“中國性”呈現(xiàn)得直白簡單。比如攝影師陳漫做了一只大大的銀色米奇雕像,他的雙腳乖乖在泡腳桶里待著,面對小尺寸電視目不轉睛。一位藝術家以米奇的臉為畫框,以彝族的傳統(tǒng)刺繡填充。另一位藝術家在白色米奇雕像四周的墻上揮灑了一幅草書。
藝術家墨白的《米奇江南游》在單獨的小展廳里,方圓為框的三幅工筆小畫讓人會心一笑。墨白將《威利號汽船》里乘船的米奇挪到了江南,船只造型靈感來自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在水鄉(xiāng)橋邊,河中畫舫,米奇開心游玩,煞是有趣。
王子耕的《米奇紀》也很幽默,展品是一個雙耳金屬頭盔,介紹一本正經(jīng)地表示這是2022年在北京朝陽大山子地區(qū)出土的考古文物:“……具有重大歷史意義。據(jù)專家推測,在人類社會之前存在著一種不為人知的雙耳生物……將這種生物命名為‘米奇’?!蓖ㄟ^虛擬考古,王子耕把米奇代入一個模糊地帶——通過對現(xiàn)實世界中的虛擬人物的再創(chuàng)造,使其在虛構的世界中成為真實的遺跡。
長期對生命和擬人化感興趣的藝術家陸平原把米奇的腦袋和葫蘆做了結合:綠色的米奇腦袋成了葫蘆的下半個弧形,尾巴是葫蘆的莖須,和葫蘆的上半部、葉子形成一個整體,被掛在墻上。陸平原認為,作品隱喻著這樣的事實:迪士尼文化影響著新一代人對神話的理解。
在這個展覽中,米奇這一符號被不斷使用,作為闡釋的工具。但不得不說,部分作品讓我覺得闡釋價值大過情感和藝術價值。
一個電動裝置將自行車輪作為米奇的臉和耳朵,自行車輪時不時沙沙轉動。一個房間里,幾個交疊的大小圓圈下是流動的彩色水波,據(jù)說這象征著保持自我的重要。藝術家的闡釋是:“在花花世界的波動與水色里,當你注視著米奇,它的出現(xiàn)則凸顯出自身個體的重要意義?!?/p>
在整個展覽里,最打動我的兩組作品都沒有先鋒的話語闡釋,傳達了真摯的情感。
日本藝術家大島智子說,自己在一個“不允許擁有人物角色商品的家庭中長大”,她的一組八幅小圖里,女孩和米奇總是若即若離:在商店的女孩望著娃娃機里的米奇;街上一個女孩抱著兩個米奇走在上學路上,回頭看到同樣抱著米奇的男生;班級里,其他女生在圍觀米奇的掛墜,女主角呆坐在課桌前沉思……
2021年,年輕藝術家鄧乃瑄合作十年的搭檔、75歲的家具修復老師傅黃天賢被診斷出癌癥三期,他們決定完成最后一次合作。黃天賢師傅不認得米奇,根據(jù)鄧乃瑄的形容,他畫了一張草圖:一只笑瞇瞇的小眼睛尖嘴老鼠,甚至有點像《黑貓警長》里的一只耳。鄧乃瑄和黃天賢以回收鋼管沙發(fā)、手工紡織全棉老土布為材料,做了兩把椅子。兩個椅背上,分別是黃天賢樸拙的老鼠和鄧乃瑄咧嘴的米奇。
兩把椅子都放在藝術中心的二層,在這兩只老鼠的對望中,我感受到了米奇作為超越時空的情感容器的承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