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神話》 劇照
電影《愛情神話》上映前，導(dǎo)演邵藝輝對票房沒有預(yù)期。她知道這是一個很小眾的片子，公司所有人也都知道。從最開始，參與者就沒把這部片子跟所謂“爆款”掛鉤。“要不然就不會選擇讓所有角色都說上海話了?！鄙鬯囕x說。
故事并不復(fù)雜，徐崢飾演的老白是一位上海爺叔，畫家，熱心腸，很會做飯，人到中年和三位女性產(chǎn)生各異的情感牽連。電影甫一上映，豆瓣評分就達到了8.3，片中涉及的上海景觀、中年愛情、性別意識等話題引發(fā)了熱烈的討論。很多人認(rèn)為電影呈現(xiàn)了一個真實市井的上?！切┠信仙佟⒖Х任幕约靶〔紶枂虂喪降臍庀?。當(dāng)然也有人認(rèn)為沒有外地人，沒有滬漂的苦痛掙扎，不是真正的上海，而是經(jīng)過了“提純”。邵藝輝看到類似的批評觀點，還和寫作者溝通，她很高興進行這樣真誠的交流，也借此梳理自己。
她從來沒想過要拍一個全面的、真正的、真實的上海，她覺得甚至沒有人能做到。影片中的演員都是上海人，說上海話，完全是從表演的角度考慮的?！耙坏┯幸粋€外地人的話，他會說普通話，大家就都說普通話了，上海人這個素質(zhì)是有的，不會當(dāng)著一個外地人，你聽不懂我說上海話我還要說，這太不禮貌了，他們不是這樣的。”
老白是有原型的，但進入寫作過程中的“白辛苦”跟原型已經(jīng)關(guān)系不大，借鑒了職業(yè)和一些影子，故事都是虛構(gòu)的。倒是三個女性角色和小皮匠，更是邵藝輝理想中的人物。有很多人說自己身邊就有一個格洛瑞亞，邵藝輝覺得這就是一種普世性的體現(xiàn)，能夠讓不同的觀眾從中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就好。
格洛瑞亞 《愛情神話》劇照
電影是一個很局限的東西，“我就是想寫一個很簡單、很小的談戀愛的故事，最后就是現(xiàn)在這樣。所以不要試圖在一個電影里面看到所有，這就是我們需要各種電影的理由。”
年僅三十歲的邵藝輝拍攝第一部長片就取得如此口碑，看起來一切順暢且幸運。交談下來，不難發(fā)現(xiàn)這幸運的來由。從劇本開始，她就是按照拍攝去寫的，每一場戲都想清楚了怎么拍，所以劇本上基本沒有廢戲，寫到的都能拍出來，拍了的就能剪進去；甚至去哪拍、用什么道具、怎么拍，她早都在腦中有對應(yīng)的畫面。
2020年《愛情神話》在first電影市場上獲得了最初的關(guān)注，其實在此之前邵藝輝還投了平遙電影節(jié)、上海電影節(jié)等，但都沒有音訊。后來麥特影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陳礪志看到了劇本，找來徐崢做監(jiān)制。一開始徐崢沒想演老白，但最后發(fā)現(xiàn)只有他最合適，馬伊琍則是當(dāng)時的評委，于是最終敲定了如今的演員陣容?；仡欉@個歷程，邵藝輝覺得，對自己這樣一個青年導(dǎo)演來說，在沒有任何資源、人脈，甚至不知道麥特是什么、陳礪志是誰的情況下，只有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一條路可走。
在上海待了六年，《愛情神話》籌備期間，邵藝輝搬到了北京。如今，盡管成為了他人口中充滿潛力的青年導(dǎo)演，她的生活一如既往，沒有任何改變。過去，她雖然不被很多人認(rèn)識，但寫小說有很多讀者，寫公眾號有很多打賞，賣電子煙也有很多朋友支持。“一直有別人喜歡我，不會突然一下有人喜歡，我就膨脹了?！爆F(xiàn)實中，一起玩的還是那些人，日常做的也還是那些事。
邵藝輝的媽媽是語文老師，這跟她后來念文學(xué)系有很大的關(guān)系。小時候，父母在家愛看書，她也就愛看書；從來沒上過任何培訓(xùn)班，按她的話說“什么特長也沒有”，媽媽也不讓她去，覺得沒意義，但一直給她買書看。到初中，她喜歡上了看電影，父母就給她買很多碟片。后來她愛上了《看電影》雜志，每期必買，上課也看，直到中考前被老師沒收。媽媽每次去學(xué)?？此瑫o她帶很多雜志和課外書，有一次正好被老師看到，老師很驚訝：“這些書都是你給她買的？我每天沒收都收不過來呢。”
寬容的成長環(huán)境讓邵藝輝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塑造了她很難被現(xiàn)實打垮的性格，她不想寫爛劇本，也不想文字被無端修改，如果說成長的路上什么最有用，她的答案一定是閱讀。雷蒙德·卡佛在《巴黎評論》里說過：“在讀了斯特林堡的劇本、里爾克的詩歌，聽了一整晚巴托克的音樂后，你不可能不被它們影響，不被它們改變，不可能不因此而變成另一個人?！鄙鬯囕x的表達欲在小時候播種，在長大后輸出，看過的書，說過的話，讓她變成了如今的她自己。
導(dǎo)演邵藝輝? 圖/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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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交流是最浪漫的——對話導(dǎo)演邵藝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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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拍這部電影的初衷是什么？
邵藝輝：初衷就是我自己寫的東西可以不被人修改，我要拍我自己寫的，我有很多想要表達的東西。不管是讓男導(dǎo)演道歉還是什么，我就是希望把我的表達藏在一個故事里面，讓別人看一個好玩的故事。同時，如果有人能看到我的表達那很好，如果看不到，就看一個故事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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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拍攝過程中哪一塊是最難的？
邵藝輝：表演我肯定不懂，這就是一個難點。但是因為找的這些演員很會表演，他們讓我學(xué)到了很多表演上的東西。我雖然不懂表演，但是我是最了解我故事的人，我知道我最想傳達的是什么東西，有時候就會跟演員商量一下。他們都是特別聰明的人，人又特別好，其實都不用怎么說，人家都能get到，都能演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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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片中的三個女性角色，你自己最喜歡哪個？
邵藝輝：其實我都挺喜歡的。個人還是喜歡格洛瑞亞這種吧，因為很瀟灑。李小姐她還是一個會想很多的人，因為她的生活條件已經(jīng)決定了她必須得想這么多，上有老下有小的。但是像格洛瑞亞她沒有孩子，因為我也沒有結(jié)婚生育的打算，所以我覺得我比較像她。
李小姐 《愛情神話》劇照
南方人物周刊：哪個角色寫得最痛快？
邵藝輝：最過癮的就是讓男導(dǎo)演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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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作為外地人拍上海，你怎么把握分寸感和是否地道？?
邵藝輝：首先我就沒想拍一個很地道的上海，只是說上海更適合這樣的一個故事發(fā)生，我拍的就是我平時感受到的。（大家有同感，）說明大家的感受跟我是一樣的，對上海的理解也是這樣，我相信每個在那兒生活過的人也都會有這種感受，這個跟外地人和內(nèi)地人沒有關(guān)系。我是真的沒有考慮過要不要多么貼合上海。因為想那么多反而容易搞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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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有人說這是一部純商業(yè)片，你認(rèn)可這種說法嗎？
邵藝輝：我根本就沒想過商業(yè)還是文藝，我覺得無所謂，你覺得是商業(yè)也行，文藝也行，都可以。我就只是想寫一個好玩的故事和一群好玩的人，就是這么簡單。我自己不太喜歡看很文藝的片子，很多特別慢的那種大師片，我的確有點看不下去，所以我的人物說話也很快，一句接一句不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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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一直對愛情主題有著很密集的輸出，為什么對這個話題有這么強烈的表達？
邵藝輝：實話說我過去沒想過，我前段時間有想。像我這種小城市的女孩，小時候又愛看電影看美劇，更小的時候看很多文學(xué)作品，都是談戀愛的，我從小就覺得談戀愛是一件很好的事，女生就應(yīng)該談戀愛。如果我多看一些歷史政治，我肯定會覺得女生就應(yīng)該搞歷史、從政。當(dāng)然了不是這些東西的錯，是我自己沒有去找一些更全面的東西去讀，我現(xiàn)在就開始反思了。小時候我就覺得女人就要打扮自己和談戀愛，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使命，我小時候是這樣被引導(dǎo)、被塑造的，所以就導(dǎo)致我長大之后愛談戀愛也愛寫這些東西。我特別難過的是，如果我重新活一下，要多看歷史和政治、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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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提到小時候的讀物，你有一下能映射到哪一本嗎？
邵藝輝：愛看一些女作家比如三毛、張愛玲這些，張愛玲看不懂，就只是看她的愛情部分，還有安妮寶貝這種當(dāng)時也有看，亦舒也看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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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那你心中一貫的愛情觀是怎么樣的？
邵藝輝：就是一定要讓自己開心，也讓對方開心，你們兩個人談戀愛是為了開心的，不是為了任何其他的東西。如果讓自己感到不開心，或者讓對方覺得不舒服了，那就應(yīng)該停下來思考一下，是不是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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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那你有為愛情做過特別瘋狂的事情嗎？
邵藝輝：過去應(yīng)該做過很多，包括我過去寫的很多小說，也有自己戀愛的影子。但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瘋狂的事，因為我覺得戀愛不能讓人瘋狂，我們不應(yīng)該為了戀愛而瘋狂，它不值得去瘋狂，我覺得好的戀愛就是兩個心平氣和的成年人干成年人的事。一般瘋狂都是自己在感動自己，你也感動不了對方，或者你在綁架對方。所以我最不喜歡那種瘋狂的事，我也不喜歡對方為我做瘋狂的事，壓力太大了。
其實我這個電影里面拍的也是，大家不要做瘋狂的事，我不推薦做，成熟的人就成熟地戀愛就好了，瘋狂下場一般也不好。你瘋狂還不是因為人家沒有那么喜歡你，你想加大力度，人家不喜歡你，你再瘋狂有什么用呢？但如果人家喜歡你，你根本不需要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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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那你覺得什么樣的愛情觀在你眼里是俗氣的？
邵藝輝：那種為了物質(zhì)跟一個人談戀愛，考慮的是他的條件比如有沒有房、車、社會地位，就是俗氣，我覺得沒意思。我覺得最有意思的還是這個人本身是不是有趣、是不是幽默，是不是跟你聊得來，跟你有共同的愛好，有共同的品味、審美，這樣兩個人談才有意思。他身家上億但他是草包，真很可怕。有沒有錢這個事情，我非常理解現(xiàn)在的女性，因為本來女性很弱勢，經(jīng)常結(jié)了婚一分錢不給人家，說人家家庭婦女沒有貢獻，這種行為很多。所以我從來也不會去指責(zé)別人，我們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你不能拿自己有限的經(jīng)驗去給別人意見。但是我鼓勵大家，首先女生一定要自強，必須能在經(jīng)濟上獨立，這樣去找對象就不會太考慮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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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覺得愛情觀分地域嗎？
邵藝輝：其實完全不分，但我覺得為什么放在上海是成立的，是屬于大家對上海的印象，其實這也是一種刻板印象。實際上上海就是會更包容，你在小城市會抗不住身邊的壓力，無法隨心所欲地生活，如果在太原，你這樣活著大家會覺得你有神經(jīng)病。也是跟一個城市的經(jīng)濟條件和文化氛圍、文明程度有關(guān)系。為什么年輕人要去大城市，還不是因為可以更加自由，別人不會干涉你，你也不會想去干涉別人，這就是大城市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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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拍愛情的導(dǎo)演都有屬于自己的浪漫，你覺得怎樣的一件事是浪漫的？
邵藝輝：我覺得兩個人交流是最浪漫的，所以我的電影會有很多對話，我覺得兩個人能真正發(fā)生交流，你一言我一語，深入內(nèi)心的交流，不是表面上吃了沒、早安晚安這種話——我談戀愛從沒跟人說過晚安，我也不想聽那種廢話，我就希望能發(fā)生有意義、有質(zhì)量的對話——這就是最浪漫的。就算花言巧語也是兩個人都在花言巧語，如果兩人都能去甜蜜地欺騙對方，那也足夠了。我不覺得要靠別人做出什么行動，照顧你嗎？又不是殘疾人，我從來不提倡“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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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王小波對你有著怎樣的影響？
邵藝輝：因為我之前對男性作家不是很有意見嘛，他們刻畫的女人都特別的傻。但王小波是唯一一個我覺得男性作家里面，寫女性角色不是那么單一的，豐滿、有魅力、很聰明，他也是特別睿智、非常多諷刺的人，我喜歡他的諷刺和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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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在你的人生信條里，是否有“一直想從事和電影有關(guān)的事情”這樣一個念頭？
邵藝輝：我的人生信條一直有我需要表達，我有很多想說的話。不管過去我是寫小說、發(fā)微博、寫公號都因為這個。這也是為什么我覺得拍電影一定是有話要說，如果是別人都說過的那些話我也不想說。
這個東西最好用電影這種形式，而不是說發(fā)一條微博可以解決的。因為我自己也喜歡音樂，我可以把我喜歡的歌和我的故事結(jié)合在一起?，F(xiàn)在大家挺喜歡我的歌，我也很開心，我覺得這就是拍電影最大的樂趣，把自己的表達放進去，把自己喜歡的歌放進去，把自己喜歡的演員、自己喜歡的店放進去，這不就是拍電影的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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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說過去很焦慮，現(xiàn)在還會嗎？
邵藝輝：其實焦慮是最近兩年才焦慮的，因為我年紀(jì)也大了。我現(xiàn)在30歲，28歲的時候比較焦慮。也是網(wǎng)絡(luò)給我灌輸?shù)氖裁磁?5歲下坡路了，28歲又怎么樣了，導(dǎo)致我就被動焦慮了。我覺得的確沒有錢也沒有對象，啥都沒有，就是會焦慮?，F(xiàn)在更焦慮了，但不是同一種。我現(xiàn)在就在想怎么才能拍更好的東西，寫更好的作品。因為的確現(xiàn)在大家也會對我有一點期待，那我就會怕我下一個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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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日常的一天是怎樣的？
邵藝輝：中午起床吃個飯，下午寫東西，寫不出東西就刷微博，看一看貼子。到了下午吃個飯，晚上看電影，看點劇。我之前一直在寫小說，有一些小說沒寫完，我是不敢晚上去寫，怕更睡不著。我睡眠一直不好，所以我晚上都是在看美劇比較多，睡前是看書的時間，三四點鐘的時候睡。除此之外，偶爾會去打鼓，過去我是跳探戈比較多，跳了好幾年，從大學(xué)的時候跳到2018年，后來不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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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為啥不跳了？
邵藝輝：因為就那幾個人，新鮮血液很少，跳完發(fā)現(xiàn)不太想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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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對你影響最大的一部電影是什么？
邵藝輝：我不記得了，很多都影響很大。比如說我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在電影頻道看《廊橋遺夢》，就哭得稀里嘩啦的。我不知道那個對我影響大不大，我只是對那個畫面記憶很深，對當(dāng)時的我造成了很大的沖擊，我覺得太好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