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陳建國的劇團在四川省資陽市踏水橋村黃家廟演出
兩年前的除夕夜,戴小兵第一次見到陳建國——年近八十的老人,滿臉皺紋,身板矮小,微微駝背,藍色解放帽蓋不住兩鬢斑白。他正和建國川劇團的其他演員們一起,在燈光昏暗的村廟里吃飯,幾份素菜就算是年夜飯了。村廟年代已久,空間狹小,屋宇漏風。川劇團白天在村廟演出,晚上席地而睡。
每年春節(jié),陳建國都帶著川劇團來四川資陽雁江區(qū)巍峰山演出,一天表演5個小時,表演曲目多達14個,全靠十幾位平均年齡75歲以上的演員和樂手來完成。陳建國主角和配角輪著演,一場下來額頭就出汗了。穿著繁重的戲服,唱“資陽河”流派的高腔,對于這位老人來說已經(jīng)是件吃力活兒。
2019年5月,資陽市丹山鎮(zhèn)巍峰村巍峰寺,演員為了趕早戲,來不及吃早飯就在餐桌上化妝
舞臺上,高腔和著鼓點一聲一聲地催,臺下的觀眾卻不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兒老太太,有時演到最后,臺下僅剩兩三人,湊在一起抽煙聊天,也不管臺上人在演什么。戲迷和往日的時光一起消散,“資陽河”盛景不再。
2021年4月,劇團在黃家廟的“萬年臺”上演出
“資陽河”流派興起于資陽城隍廟門前的“還愿戲”,城隍廟有乾隆、光緒兩代皇帝御賜匾額,香客如織,每逢農(nóng)歷五月二十八城隍菩薩生辰以及廟會之時,信眾請川劇班子唱戲還愿,逐漸形成一套唱腔高亢激越、只以鑼鼓打擊樂伴奏的獨特流派。陳建國經(jīng)歷過“資陽河”繁榮的時候,一場表演五百多人看,戲臺下的圍欄都被擠倒了。
陳建國出生于資陽新場鄉(xiāng),從小喜歡川劇,7歲就跟著家鄉(xiāng)的川劇團跑龍?zhí)?,給劇團管理戲服、賣票。小學畢業(yè)后,他務農(nóng)、當搬運工、做小買賣,但有空還是會去劇團。二十多歲時他組建自己的戲班子,劇團在一家味精廠的廠房里搭臺唱戲,廠房垮了又去橋底下唱,也做過“火把劇團”。那時,古裝劇被列入“破四舊”之列,傳統(tǒng)的川劇曲目不能在公共場合演出,農(nóng)村“唱廟戲”只能請劇團在夜里點火把偷偷地演,于是有了“火把劇團”的稱呼。如今,“火把劇團”已成為民間川劇團的代稱。
2019年春節(jié)期間,巍峰寺,臺下早已冷清,川劇演員仍在投入地表演
改革開放后,陳建國的劇團還是被時代潮流沖散了。1998年,他再次組建川劇團,招攬了一批年齡相近的川劇演員,他們很多人大半輩子都獻給了舞臺,演王侯將相,人生百態(tài)。
沒有固定的場地,陳建國拉著幾十套行頭,帶著劇團在遂寧、南部、西充等地流動表演,到各個村子“唱廟會”,接紅白喜事的演出。他的師父是演丑角的劉文學,他自己也擅長演丑角,人手不夠、配角沒人愿意演的時候,他隨時補缺,有時是站立很久的士兵,有時趴在地上演狗或老虎。
2019年5月,巍峰寺,年過古稀的演員在臺上未有絲毫松懈
劇團的收入不高,連演兩天廟戲僅僅收入一千元,包含了差旅費和演員報酬,陳建國經(jīng)常要貼錢給演員發(fā)放酬勞,加上政府給劇團撥的專項經(jīng)費補貼,劇團艱難地維持著生存。正宗的川劇戲服稀少而昂貴,陳建國就自己學著繡花、做帽子,演員們佩戴的川劇帽子、身上用的配件幾乎都出自他的雙手。
2021年4月,黃家廟,演員們打地鋪準備休息
陳建國自己的經(jīng)濟來源主要是兩個女兒給他的贍養(yǎng)費,女兒們對他說:“我們要孝你還要順你?!薄靶ⅰ笔潜M可能為他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順”是讓他能追求自己的愛好。
2021年4月,班主陳建國在黃家廟門外用冷水洗漱
物質(zhì)上的困難都可以克服,但川劇后繼無人的現(xiàn)狀令陳建國束手無策。劇團里的演員都不年輕,戴小兵前兩年拍過照的演員,今年已經(jīng)有幾位“走了”。川劇式微,“火把劇團”也所剩無幾。陳建國盼望著能有年輕人加入,只要有人學,他就愿意教。
2019年,巍峰寺,劇團的演員們聚在一起吃湯圓過元宵
如今,陳建國將川劇團交給了自己的外甥張詒打理。張詒接手后,將劇團改名為“振聲川劇團”。他利用新媒體宣傳吸引粉絲,策劃藝術展、互動演出推廣“資陽河”,也計劃著將川劇與教育相結合,走入中小學課堂,讓下一代感受川劇之美。
2021年5月,劇團和村民在巍峰寺前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