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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怕，但還要撐”
張歆藝起初看完《關(guān)于我媽的一切》劉玫一角的人物小傳時，覺得自己演不了。
沒有全部的劇本、僅僅是對劉玫的介紹——一個胃癌四期的患者，在張歆藝看來，演這個角色起碼得瘦到《達拉斯買家俱樂部》中馬修·麥康納那樣。她覺得自己很難達到那個體形，短期內(nèi)不現(xiàn)實，就拒絕了。
后來導演趙天宇又找到她，把人物重新梳理了一遍：劉玫是一個獨自打拼、事業(yè)有成、積極抗癌的人，她在影片中的存在是一個榜樣、一種力量，給女主角季佩珍(也是一名癌癥患者)帶去了經(jīng)驗和希望。張歆藝聽完很感動，說原來這個故事這么溫暖。她開始認可劉玫這個角色，但同時告訴導演，“我肯定受不了一個胃癌四期的樣子。”導演并沒著急，而是讓她去觀察一下生活，去腫瘤醫(yī)院看看他們到底是怎樣的。
張歆藝跑了幾家醫(yī)院，就發(fā)現(xiàn)好多胃癌病人都很樂觀，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瘦。有醫(yī)院聽說她要演病人，院長親自來帶她去病房跟病人聊天。聊天的過程再次讓張歆藝改觀，很多病人都特別愿意把積極陽光的那一面展示出來，說說笑笑，講自己的抗癌過程。“反正就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灰暗、那種剝離感?！?/p>
除了被劉玫本身打動之外，主角季佩珍由徐帆出演也是促使張歆藝最終決定接演這個角色的因素之一。在電影中，這是迥異的兩個女性形象，在不同的人生軌跡上做著各自的選擇，但都有著女性的堅忍。季佩珍上有老下有小，老公發(fā)現(xiàn)病情時也已經(jīng)到了晚期；劉玫則沒有親人沒有愛人，但有自己成功的事業(yè)。張歆藝形容這兩個人都是“如履薄冰”，剛強地要走一段很危險的路。
盡管劉玫最終的結(jié)局還是走了，但張歆藝覺得她走的時候內(nèi)心是覺得圓滿的。因為在病房跟季佩珍相遇，她要在僅剩的時間里把自己身上的經(jīng)驗和能量輸送給季佩珍。她希望季佩珍能夠活下去，也替她活下去，因為季佩珍擁有她沒有的東西，親情。
關(guān)于塑造劉玫，張歆藝覺得有幾個點。比如劉玫未必羨慕季佩珍有幸福的家庭，她一個人從路邊攤炒火鍋底料炒出一個店，成為一個大老板，這一路上的心態(tài)一定是所有的事都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贏得。其次是樂觀，要看上去沒心沒肺，但還要有一點怕，不然這個人就不真實——體現(xiàn)在片中的鏡頭就是，當藥水打完，扯下藥瓶，因為知道這之后就沒有新的藥了，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那一定是她最害怕和崩潰的時刻。
劉玫在片中是以健康美麗的形象出現(xiàn)的，片子中后期她為了安慰季佩珍，拿下了假發(fā)，赫然亮出光頭，給觀眾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感。導演趙天宇是個溫和的人，在片場從來都是安靜的，讓演員有效、舒服地把自己的表演展現(xiàn)出來。拍攝那場戲的時候，拿下假發(fā)的一瞬間，張歆藝自己內(nèi)心都被觸動了。一方面這是劉玫打開自己的一個節(jié)點，另一方面她感念徐帆一直在給她搭戲——隔著攝影機的縫隙，徐帆站在攝影師背后，示意張歆藝看她的眼睛。
張歆藝和徐帆有一個共同點：她們都能很快地出入角色，不會陷在里面多久，脫離得相對輕松。在拍攝現(xiàn)場，整體氣氛很歡樂，倆人演完之后都深呼一口氣，互看一眼，說這場戲演完了，硬骨頭啃完了。問導演怎么樣，如果得到“挺好”的回答，倆人就去吃飯了。
盡管拍這部電影需要大量的心理建設(shè)和哭戲，生理上有些疲憊，但張歆藝不覺得難。做了母親，她能更快地理解角色，“無非就是要建立一個癌癥病人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我要怕，但還要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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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情”
張歆藝能演好劉玫，部分因為她本人和劉玫是貼合的——樂觀，講義氣，做一些大方且不求回報的事情。采訪那天，張歆藝一頭干練的短發(fā)，語氣卻溫柔客氣。一個較為人知的事情是張歆藝曾為郭柯導演的紀錄片《二十二》出資100萬，并寫信求導演馮小剛幫忙在社交平臺公開呼吁關(guān)注。郭柯也在微博上肯定了張歆藝的幫忙：“這部關(guān)于全國慰安婦幸存者的影片如果沒有張歆藝的大力支持是不可能完成的，感謝?！?/p>
很多圈內(nèi)人評價張歆藝大氣、“有格局”。對此，張歆藝只希望自己將來能保持下去。人得大氣，能夠接受贊美，也能承受一些挫折。她這樣分析自己現(xiàn)在的心境：“有些時候覺得人不要太拿自己當回事，但有的時候也不能太不拿自己當回事，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情，需要你做你就去做，不需要你做的時候安安靜靜就好了?！倍瘢绕涫亲瞿赣H之后，她愈發(fā)覺得做事情要有效、有意義，要不何必拿那么寶貴的時間去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呢？
這樣的脾性似乎是她從小就有的。小時候，爸爸給她買一袋大白兔奶糖，她很快就發(fā)出去了，鄰居給兩顆，同學給幾顆，最后自己留兩顆。她覺得自己只要吃到了就行，而不是揣兜兒里藏起來?！拔覌屨f我從小就這樣，可能就是天性，會覺得好快樂，你給到別人糖的時候，別人覺得‘哇，大白兔奶糖’，我就嗨他們得到大白兔奶糖之后的那種快樂，我給予他們快樂的那種點，我覺得挺嗨的?！?/p>
片中的女兒李小美處于叛逆期，張歆藝很能理解，因為“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她的叛逆期大概是在青春期的時候，很多事情想要自己去做決定。長大以后，能為自己做選擇的時候，她都會做特別險的決定，一步險棋下去，沒有回頭路地走到底。
張歆藝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挺舒服、挺自如的，到了這個階段，不愿妥協(xié)的東西更多一點，很多無效社交都不要了，更愿意陪在家人身邊?！拔覔碛械囊呀?jīng)很多了，有些東西它其實不屬于你，你要拿別的更多東西去換的，我覺得沒有必要。家人對我當下生活是比較滿足的，好像也沒有那么多野心和欲望。我的能量和力量都還在，適時綻放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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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事當下得不出結(jié)論，咱們幾年以后再看
——對話張歆藝
南方人物周刊：這是一部女性向的電影（《關(guān)于我媽的一切》），通過這個角色你有想傳達的東西嗎？
張歆藝：我想傳達女性要愛自己多一點，不管是男人、女人，如今對女性的要求太高，出去大場面要漂亮，還有女性外貌焦慮等各種各樣的壓力和時代賦予女性身上的標簽，回到家里面還得會做飯，生活還得能自理，還得照顧家人、孩子，壓力太大了。有的女人又很強，好像劉玫這樣子，一個公司里里外外那么多員工要養(yǎng)活。我覺得女人就要對自己好一點，每年得體檢，要好好睡覺，要談戀愛，要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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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母女關(guān)系在這個電影里是一個很重要的話題，你有自己的看法嗎？
張歆藝：首先我肯定是希望我是能夠?qū)W會放手的一個媽媽，但是一開始他什么都不會，我就什么都替他想著，但是慢慢地他也會出現(xiàn)自己的情緒，比如說以前天天陪伴他，現(xiàn)在出去拍戲，他會有一種缺乏信任的感覺。
我有個包，我一拿這個包我兒子就問我，媽媽你要去做什么??？你要去工作了嗎？我說媽媽去工作，他馬上就會臉上不高興。以前我出門他會哭，現(xiàn)在我出門跟他說，跟媽媽說拜拜、跟媽媽親一個，他會假裝生氣。他也在成長，我也特別需要成長，我覺得孩子真的有一天是會離開我的，他交女朋友就離開了，他有自己朋友圈的時候，慢慢就會把媽媽忘記，不會像小時候那么黏著我了，很多事他自己就會慢慢脫離出去了。我覺得我要鍛煉的是我自己要去學會分離，可能比他要更早地去面對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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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不會在付出的過程中想要得到什么反饋嗎？
張歆藝：年輕談戀愛的時候喜歡這樣，我有多愛你，你要多愛我，后來我大了之后就覺得愛一個人其實是原發(fā)的最自我的一件事情，你愛他，你想要對他好就對他好，可千萬別想我對你多好，你就得對我有多好，那你就把愛當成砝碼了，那個特別可怕，容易出問題。想好我愛這個人快樂嗎？快樂就去愛。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義務(wù)去記住你，有義務(wù)去給你回饋同等的愛，任何一個人忘掉你都是特別正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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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想得很明白。
張歆藝：你能怎么辦，其實年輕的時候也吃過虧，去較真，你就覺得最后贏了又怎么樣，很累。你會發(fā)現(xiàn)只要你在某個瞬間說“算了，這個不重要”的時候，你沒有鋒芒的時候，別人也就不把你視為敵人，你會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容易相處的人就會變得很好相處。你突然對這個人打開了另外一個視角——他還不錯，沒那么差；他發(fā)現(xiàn)你這樣，他也會把自己的戒備心放下去，也會對你走近一點。最后發(fā)現(xiàn)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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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其實影片中也探討了我們剛說的很多女性的付出跟活法，你作為一個母親覺得自己有沒有過那種很矛盾的時刻？
張歆藝：我有過，有過特別煎熬的時候，我在帶孩子的時候，尤其他不會說話、不會翻身、爬都不會的那段時間，我有點煎熬，有很多機會找過來，我放不下孩子就都拒絕了。但是拒絕之后就覺得是不是失去了這個機會，永遠再也沒有了。我自己又很胖，還要喂孩子，孩子又愛哭?；旧暇褪翘焯於伎简?zāi)愕摹５钱斘液⒆铀兴约旱谋磉_能力、慢慢大了，生活上我不像以前那樣不斷輸出，越來越輕松的時候，有些工作又回來了。
從我懷孕到小孩子生下來到哺乳期到媽媽好幾年，確實很多人以為我不拍戲了，不做演員了。因為他們想象當中的女演員生完孩子很快就出來工作了，很快就瘦回去了，孩子好像也不需要養(yǎng)，但是我為什么就那么普通，就發(fā)胖然后又養(yǎng)孩子，媽里媽氣的那種。但其實心里還是很喜歡演員這個職業(yè)的。當孩子大了，他以后上幼兒園了，他脫離你了，這個狀態(tài)又回來了。其實有一段時間是焦慮的，是覺得會不會讓人產(chǎn)生這個誤解，他們慢慢就不來找我了。但偏偏有人就信任你，一旦有這樣的角色在手的時候，你的能量就會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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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綜藝節(jié)目里記得你說過很多時候可能因為照顧家人、孩子顧不上那些詩和遠方的東西，但你又是一個對自己非常有要求的人，你如何在這種繁忙中把自我這一部分抽離出來？
張歆藝：我經(jīng)常會反問我自己，我在做什么？后來我就告訴我自己，我在做一個特別重要的課題，我在做一個別人可能都沒有機會去體驗的這種觀察生活。我做母親，這個東西到底對我的人生有沒有價值，對我的職業(yè)有沒有影響？我就告訴自己這個一定是上天安排我必須要在這個時候經(jīng)歷這么一個階段，我才能夠在未來再進入到職場當中的時候，能比別人更有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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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對于工作的擔心是怎么消除的？
張歆藝：我覺得值得，也覺得辛苦這幾年，付出這幾年，是終身受益的。因為我小時候是跟我姥姥長大的，爸媽搞建設(shè)，很忙。所以到現(xiàn)在大了之后我跟我媽沒有什么特別交心的話，姥姥走了之后我?guī)缀蹙蜎]有什么可以說話的人。遇事我跟我老公說，跟爸媽就是覺得小時候可能陪得少了點，這時候依賴感就很單薄。所以我希望我的孩子將來跟我的連接是，不管他將來去念書還是出去住?；蛘吒陕?，心里有我這個媽媽，他能有知心話，能有心里邊跟別人不能啟齒的，他可以跟媽媽說，跟我能是好朋友。我可以跟他很親，就是那種很高級的親，他人生的第一份安全感一定是媽媽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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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在最忙的時候會特地去做點一般女孩子愛做的事情嗎？
張歆藝：我會，去做個指甲。比如健身我會在上午11點，健完身之后回家就趕上午飯，可以跟孩子一起吃午飯，吃完午飯要么我就下午4點健身，因為吃完午飯之后我會陪孩子睡午覺，他所有生活的這些點點滴滴，這些親密接觸我都在。他睡著了我出去了，他醒了我回來了，我沒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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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是一個對自己特別狠的人嗎？
張歆藝：還好，我對我兒子也不是特別嚴格，我跟我老公一直說小孩子一定要人格健全，他上各種班，可能就是高考比別人多幾十分，上一個好大學，可是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的快樂可能就沒有了，他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不太好的狀況，我就特別擔心他人格不健全。只要他善良、快樂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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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所以你不會去逼他做什么是嗎？
張歆藝：我絕不，但是我覺得男孩子可能還是要有一定的三觀，就是告訴他沒有絕對的正確，但是有絕對的錯誤，這個絕對不行。
當你考慮的第一出發(fā)點變成了孩子而不是自己的時候，會有那么一瞬間覺得難過嗎？
不會，也不是完全都是孩子，也有自己。我在自己和孩子之間要有平衡，能平衡就很好了。我跟我自己說、也跟我老公說，我有一星期沒有陪我兒子晚上睡覺了，我很過意不去。然后我老公就說，那有什么過意不去的？你可以讓他自己學會獨立，也是一個好事。人的一生也不能天天跟媽媽在一起，總有一天慢慢獨立，都是好事。他當下是什么樣的，你適應(yīng)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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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你還有什么特別想演的角色？
張歆藝：我覺得人遇到什么好角色，你覺得你能承受得了，接得住你就接，能夠打動你就去接，沒有問題。而且我覺得現(xiàn)在工作對我來說，這幾個月我的這份工作，是在這個戲里面飾演這個角色，我就把它完成好。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通過角色封神，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通過一個節(jié)目封神，那都是奇怪的想法。你只有你是你，你是真實的你。我們好多事當下真的得不出結(jié)論，咱們幾年以后再看。那個可能都未必是最終的結(jié)論，人的一生路那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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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不考慮這些的話，你想演什么？
張歆藝：狠角色。跟自己形象反差比較大一點，心狠手辣，但是又可以讓人同情她的反派，我覺得好的反派特別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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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那你如今對表演有什么樣的總結(jié)？
張歆藝：我覺得有態(tài)度的表演是更好的表演，你不能做一個機器，不能去復刻，要用你的態(tài)度、認知，這都來自于我們的生活和閱歷。這個劇本給到你，除了感動以外你認不認同，為什么不認同？你的生活告訴你這不是真實的，它不夠準確。那么你就用你自己的認識、自己的認知，通過你的身體做的載體，告訴觀眾真實的是什么。能夠讓人相信，信就來自于我自己的信，有態(tài)度來認知這個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