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沒感受過“好玩”了?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歐陽詩蕾 日期: 2021-10-29

這趟出差總是無隙輾轉(zhuǎn),很辛苦,但我感受著一股堅實的“好玩”,它不輕浮,是一種全身心入場的投入和感受,是不再害怕,忘卻了恐懼和漫無邊際的憂愁。

演出第二站,巡演團隊坐長途中巴從西安去商洛的山林小路上,細雨綿綿,車堵在路上一個多小時,車內(nèi)悶得越來越熱,突然腳下升起一陣電音女聲,“電力不足請充電……”

在毫無情感的聲音循環(huán)中,全車更靜了。我眼睛越瞪越大,思考:這個中巴車,是充電的嗎?“壞了,音響沒關(guān)。”一位巡演成員拍了下腦袋。

車在夜間抵達了陜南小鎮(zhèn)車站,小雨淅淅,乘客們在排隊做核酸檢測。接連五天跟隨樂隊奔波后,我的疲憊和不安漸漸鈍化。小窗口后的工作人員挨個問,“身份證,多大了?”站在前面的一位樂隊吉他手快樂且輕輕地說,“17,但我很快就18歲啦?!?/p>

商洛的這場演出,堅果和老武選在了與當(dāng)?shù)匚廴酒髽I(yè)臨近的娘娘廟。樂隊演完一首又一首,聲音轟隆,過路的村民和村干部停下腳步來看。我一直沒聽太懂歌詞。每次演出,我很認真聽樂隊唱歌,看大家拍攝,看駐足的動物們,最后苦于蚊子。

六年后再見堅果,是在鄂爾多斯圖克鎮(zhèn),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看起來真的好累”。2015年,我本科畢業(yè)參加工作,在北京采訪了正推著吸塵器吸霾的堅果。2018年,我在《南方人物周刊》,去陜西榆林調(diào)查“小壕兔水污染”事件,電話采訪了在湖北老家的堅果。在厭工、職業(yè)懷疑及自我懷疑一年半之后,今年八九月的這次出差,是我從北京到廣州定居、回《人物周刊》老家后的第一趟差。

這兩年每次出差,我都在愁稿子,有時天地混沌,又忽而柳暗花明。我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認真工作卻這樣狼狽?我知道一切該叫停了。我不確定此刻的回憶是否像它看起來的一樣牢靠,但這次出差,我才夢醒般意識到,過去一兩年里自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很長時間沒有感受過“好玩”了,那種不摻有其他的情感質(zhì)地,簡單、單薄又極具穿透力的“好玩”。

很長一段時間,我總希望一切事情都在自己能安全掌控的范圍內(nèi)。有時做小稿子,在采訪前,腦子里就有了稿子大綱。為了安全,我讓渡了危險、失控、體驗和感受,繃著神經(jīng),不再鮮活。

這次出差,遇到很多有意思且奇奇怪怪的行動者。在北線巡演中,樂隊隊長是個有趣的小伙,樂隊成員叫他老J,19歲。他家在山東淄博,就是堅果今年3月做“火鍋魚”的地方,他們在老J家門前的呈桔紅色的河流里,投進了很多充氣魚。老J當(dāng)時很害怕,每天憂心忡忡。

他們往河里丟魚抱枕時,“魚”浮不起來,便把充足氣的安全套和氣球塞進抱枕套里,一條條“魚”鼓了起來,漂浮在被污染的河流上,最后出現(xiàn)在微博熱點里。

3月的老J是1.0版本的老J,是熱切投身世界又很害怕的老J。但8月我看到的老J已經(jīng)在投入地關(guān)心社會了。每次看到老J時,他簡直比我最焦慮的時候還焦慮。樂隊鼓手在鄭州,平時當(dāng)老師教人打鼓,市場價很低,80元一節(jié)課。去西安南客運站的路上,鼓手說老J憂心忡忡的,總是失眠。這個階段的老J,世界剛向他撕開了一道口子,大腦里發(fā)生著極速碰撞和消化,目前看起來還消化不良。

這趟出差總是無隙輾轉(zhuǎn),很辛苦,但我感受著一股堅實的“好玩”,它不輕浮,是一種全身心入場的投入和感受,是不再害怕,忘卻了恐懼和漫無邊際的憂愁。寫長報道除了采寫本身,記者也要從自己生命里拿出東西,投入生命體驗和思考。那么長報道不應(yīng)是純消耗和透支性質(zhì)的,它也應(yīng)該來滋養(yǎng)你。這次出差我很開心,甚至感到幸福。

那個下午,當(dāng)連演兩場的商洛站娘娘廟live結(jié)束時,晚霞已經(jīng)從天空一條條抽盡了,一旁的工廠還在轟轟隆隆,全然不知這邊發(fā)生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我望著夜幕沒來得及抹去的一切,胸腔舒展,自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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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8期 總第818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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