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劇集《靈籠》于2019年開始在B站播出,2021年5月特別篇上線,第一季以豆瓣8.3的高分收官。兩年間,伴隨著這個末日科幻故事,“中國動畫崛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似乎成了對每一部國產高分動畫作品的必要褒獎。
《靈籠》的制作公司藝畫開天也成了大眾關注的焦點。在此之前,其2015年制作的《瘋味英雄》和2017年的《幻鏡諾德琳》分別取得了豆瓣9.1和8.2的成績。更讓國漫迷瘋狂的是,2019年,由B站、三體宇宙和制作方藝畫開天聯(lián)合出品的《三體》動畫首支PV推出,并宣布正片將于2021年上線,中國觀眾對與《三體》有關的一切向來都有特別的期待和感情。
2021年6月底,我來到位于武漢光谷的藝畫開天參觀采訪,這已經是他們搬過的第五個辦公地點了。
用做電影的態(tài)度去做一部動畫劇
《靈籠》講述的故事是地球經歷浩劫,幸存的人類避難于一座懸浮于地面上空的燈塔上,這里實行“三大法則”,人分三六九等,在這樣的生存系統(tǒng)里,各類矛盾紛爭逐漸顯現(xiàn),善惡對錯難辨,也由此引發(fā)了劇中最為核心的思考:在末日世界,活著是為了什么?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隨波逐流還是絕地反擊,就在一念之間。
2017年6月,編劇饒雪在入職藝畫開天的時候就聽CEO阮瑞講了《靈籠》的構想。此前,她有五年動畫從業(yè)經歷,做過原創(chuàng)型幼教動畫、漫改動畫等項目,因為認同阮瑞“用做電影的態(tài)度去做一部動畫劇”的理念,饒雪迅速入職。
動畫劇集跟電影相比,后者是三年做90分鐘,前者則是三年做500分鐘,中間差的每一分鐘所對應付出的代價是完全不一樣的,要追求一個接近電影品質的劇集,難度可想而知?!澳莻€時候其實是超越我們的極限做這個事情?!比钊鹫f。盡管《靈籠》取得了現(xiàn)在的成績,他仍然坦陳在制作播出過程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比如上半期,播出節(jié)奏是紊亂無規(guī)律的,兩周更、三周更的情況都出現(xiàn)過。原因很簡單,項目初期公司只有六十多人。彼時,整個工業(yè)化體系包括流程、制片等方面都不如今日這樣成熟。“一部劇的核心門檻是穩(wěn)定的量產,在我們內部工業(yè)化建立的過程中一定有波動,這是我們必須要走的路?!?/p>
阮瑞1998年考入中國傳媒大學動畫數(shù)字影視制作專業(yè),那是這個專業(yè)第一年招生。從小喜歡看電影、看動畫、打游戲的阮瑞報考前腦海里想的都是星球大戰(zhàn)、ET……“覺得太棒了!”
阮瑞審片
畢業(yè)后,先在動漫公司摸索了十年,又在互聯(lián)網創(chuàng)業(yè)潮中嘗試了一番,阮瑞終于在2015年創(chuàng)辦了藝畫開天,開始繪制動畫夢。團隊從最初的8個人到如今三百多人,中途離職的核心人員不到百分之五。阮瑞很少拉著員工喝酒吃肉,一切的關系都落在一個個正在進行的項目上,他覺得他們就是一群熱愛動畫的人聚在一起,做一些“偉大的、能夠推動行業(yè)發(fā)展的事情”。
原畫師蔡明亮2015年入職,是初始員工之一,公司的五次搬家都不曾缺席?;叵肫鹉菚r他腦海中的《靈籠》,和現(xiàn)在相比有些許不同,不變的是惡劣條件下的人類命運掙扎,改變的是故事大背景從高科技未來變成了科技斷層的末日。饒雪和編劇團隊需要不斷自問:在極端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下,人類將如何面對考驗?這也是他們對自我、對世界的全新探索。
剛進《靈籠》項目時,饒雪覺得以前的創(chuàng)作經驗和知識儲備完全不夠用。他們首先做的事情就是了解各個領域的前沿知識:藝畫開天編導部的會議室有一套《第一推動叢書》是編劇必讀,里面包含自然科學、腦科學、生物學、物理學、天文學等,他們還上網找視頻解讀,惡補相對論、量子力學等相關概念;科幻類的小說,劉慈欣的全部補一遍,亞瑟·克拉克的太空漫游系列和阿西莫夫的《機器人系列》《基地系列》《銀河帝國三部曲》都看;游戲相關的比如制片人陳威推崇的《光暈》,編劇團隊先看小說,再玩游戲,這樣就更明確一個科幻的氛圍視效轉換是怎樣的;電影方面,瘋狂累積閱片量,提升藝術素養(yǎng)。除了這些,饒雪還補了醫(yī)學知識,比如《生命科學50講》《薄世寧醫(yī)學通識講義》,書中提到一個叫福斯曼的醫(yī)生冒死給自己做了全球首例心臟導管手術,劇中嘉莉博士的一支機械臂就叫福斯曼。她提到,醫(yī)學和生物科學是科幻編劇知識拓展的硬指標。
編劇饒雪在講述劇本設定
劇集開播以來,中國元素的融合也一直被觀眾津津樂道,比如“刺罐”就取材自中醫(yī)的拔罐,比如地面小隊的背景音樂要用民樂嗩吶等,這些都是在項目初期就定好的,一開始《靈籠》的基調就是國人自己的科幻。
對于《靈籠》中中國元素的融入,蔡明亮認為,中國人能夠做出獨具特色的作品,在故事內核里融入中國人的特質。比如燈塔(地球被怪物占領,一個叫燈塔的飛船懸浮在陸地上空承載最后的人類文明)的設定是工業(yè)化風格,地面(已經無法生存的地球)則有更多東方元素的體現(xiàn),但東方元素肯定不是打個中國結那樣簡單,需要做到克制表達,從整體風格上進行設計。
人人都得蛻層皮
“怎樣講好一個科幻故事,這個挑戰(zhàn)太大了?!别堁┗貞洝_@幾年他們都經歷了將自己完全融解再重塑成蝶的蛻變之苦,劇中主人公馬克的主題曲《祂的謊言》,靈感也來自毛蟲變蝴蝶的故事。
饒雪初期最大的崩潰在于,《靈籠》這樣復雜而又龐大的項目,在當時公司能給予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下,質量標準在哪里?沒有參照物。對新事物、新觀念的探討以及項目的高要求,讓她原本的世界觀和創(chuàng)作體系都被擊碎。拿著初稿去給導演看,被指出許多問題,這里不好,那里要改。她記得當時寫一個媽媽的人物小傳,她認識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認識她,再次相遇會發(fā)生怎樣的故事。開會的時候,聊得很好,寫出來又被推翻。那段時間,饒雪每天被打擊,長期被打擊,“哭的次數(shù)記不清了,哭完繼續(xù)改稿子。”
劇本中的很多細節(jié)都經歷了無數(shù)次推翻重來的過程,末日是什么樣的?沒人知道。饒雪回憶他們那時候必須經過一次次推演、不斷打磨,才能打造出一個真實可信的末日世界,里面的故事要打動人,要讓觀眾有代入感,還要符合基本邏輯。
大家對內容各有想法,爭論是必然的,但都十分清楚:能夠理性而友善地去激烈地討論內容,是一個優(yōu)秀編劇團隊的基本素養(yǎng)。饒雪印象最深刻的一場爭論是男主馬克看到姐姐紅蔻因為違反燈塔制度被燒死,他的反應應該如何,會不會恨燈塔的制度。當時編劇們基本分為兩派,一部分人認為自己的親人被害死了,當然會恨。一部分人認為馬克受燈塔教育長大,他知道地面危險,內心應該是對燈塔充滿希望的,盡管他慢慢發(fā)現(xiàn)了燈塔的不足和弊端,那也需要用正片的劇情去引導觀眾一點點感受到他的心理變化,而不是在一場戲中全部寫在臉上。
編劇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是阮瑞告訴他們的“七三定律”,即一個點子達到至少百分之七十的共識,就可以采用了,保留三成給觀眾質疑和想象的空間。這樣的定律幫助他們有效決定劇情走向。
原畫師團隊是劇本完結的下一個環(huán)節(jié),相當于率先理解整個故事的大腦。編劇創(chuàng)作的故事大綱,更多的是劇情的交代,初期并沒有具體細節(jié),這時候原畫團隊就需要去思考編劇想要營造的是怎樣的氛圍,場景是發(fā)生在白天還是黑夜,是否有光照射進來?原畫師蔡明亮認為自己工作很重要的部分是溝通,以及保證設計圖在沒有太多損耗的情況下實現(xiàn)出來。
設計的內容大致分為兩大塊,一類是偏具體的設計,比如機甲的設計,它需要具備劇情發(fā)展所必須的條件,保證人能夠穿進去的同時還有一個可拓展的空間,做留白的設計以便后期添加裝備。另一類偏抽象的設計,導演會給原畫團隊發(fā)揮和創(chuàng)作的空間,比如有些怪獸的設計,劇本的要求是要有恐懼感,原畫師經過查看資料和思考,認為假如怪獸和人達到85%的相似度就會有恐怖效應,于是就給怪獸加上人手。蔡明亮說:“劇本給了你一個答案,你要去找其中的已知條件,是否合適還要去試。”
至于原畫師日常工作的細節(jié),蔡明亮提到,有時候,原畫師們會為一個角色的臉型糾結,比如正向人物方臉比長臉更合適,但方臉剪影和側臉又不夠好看,還需要對各個角度進行調試。諸如此類的細節(jié)推敲數(shù)不勝數(shù),蔡明亮前不久清點了《靈籠》的圖形文件,大概有7000個左右,除掉廢稿,基本也有6000個左右。
比起編劇的精神壓力,動作導演黃皓覺得他們更多是體力上的透支。最累會到不容易入睡的程度,白天跟動捕演員在動捕區(qū)忙碌,拍攝完晚上再和總導演董相博一起審核動畫鏡頭。疫情期間,公司把設備悉數(shù)快遞到黃皓家,很多晚上,團隊成員開著視頻講戲,手舞足蹈。
《靈籠》里標志性的打戲都是黃皓設計的,可以在他電腦上找到每一拳每一腳,全部自拍自導。他看泰森打拳、看武打片找感覺,一般會把動作編排好,套好招兒,然后再把一招一式拆解下來,一個角色打完換到另一邊接招,事先想好對方該用怎樣的姿勢閃躲或被擊中。鏡頭全部做出來后,和董導一起看哪里缺補哪里,哪里密集刪哪里。
動畫師黃皓
黃皓說初期的董導是“非??植馈钡?,他不喜歡委婉,很直接。董導很在意《靈籠》中女性角色的塑造,有一場戲女主角冉冰要哭,董導看完憋笑說:“就這?冉冰就長這樣?”黃皓當時心理壓力極大,一出辦公室,他把冉冰的鏡頭挨個拍了一下午,然后給到團隊去做。黃皓沒有哭過,但汗毛直立、起雞皮疙瘩的時刻有很多。每一次董導的嚴厲,他覺得都是他自我反省的時候。
再細化一點
男主角馬克的名字是阮瑞取的,有觀眾解讀其有“標記”之意,正好跟馬克的身份契合,他標志著一個時代的開啟,是全劇核心的人物標記點;也有人將之理解為新思想的代表,是溝通燈塔和地面的橋梁。
項目初期,蔡明亮記得設計馬克的時候提取的關鍵詞是“強大而溫柔的男人”。強大,蔡明亮理解的是要么表情剛硬,要么內心強大;而且他一定要有偉岸的身形,從遠處走來,要給人可靠的感覺。溫柔,就是他的為人處世,要在乎別人的感受,但是有點直男又有點愣。定下這兩個基礎屬性,再去細化他的外形特征。比如肌肉的維度,設計太夸張會顯油膩,跟女主站在一起不協(xié)調。最初建模的版本,團隊都覺得還可以,但是把女主角冉冰放在他旁邊,會有一種“美女與野獸”既視感;體格問題也會導致后期制作的時候遇到坐不進車、門過不去等狀況。
另一個改動次數(shù)比較多的角色是破曉(姐姐紅蔻的男朋友,粉絲昵稱為“姐夫”),他的關鍵詞是“沉默寡言、強大又可靠、有傳奇色彩”。蔡明亮的說法是“要了命的“,反復設計修改了很多版才比較滿意。盡管破曉戲份不多,但播出后人氣很高。這個角色,蔡明亮比照了心中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竇唯,江湖上有他的傳說,傳說里是接近神一樣的男人。
原畫師蔡明亮
團隊把人物設計的顏值放在第二位。他打個比方,初戀女友長什么樣,也許已經模糊了,但你會記得她好看;鼻子高不高好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感覺,一種精氣神。比如冉冰,她的原型是短發(fā),職業(yè)女性,負責控制室情報收集的。在那樣一個軍事要地,如果是長發(fā)大波浪肯定不合適,一定要干練,發(fā)色試了很多,最后發(fā)現(xiàn)白色最好看。
《靈籠》中人物眾多,關于取名的規(guī)則,饒雪分享了一些他們的標準。比如塵民(燈塔中基因較差的人,主要負責搬運、清潔等勞苦工作)4068在成為上民(燈塔上基因優(yōu)秀的人,有權有勢,負責軍事、醫(yī)療、教育等高端工作)后該叫什么,最開始的備選有懷沙,是取自屈原的絕命詩作《九章·懷沙》,饒雪覺得這首詩表達的心境符合4068的人物性格,但后來經過討論,在當時的情境下讓查爾斯(劇中第一大反派,自認是人類的救世主)賜予他這個名字不太合適,最后選了更符合他所作所為的“隨影”。
其他的名字一方面要有寓意符合劇情,另一方面是作為臺詞念出來要順口。比如負責繁衍任務的晨曦大廳,取名自代表新生、孕育和女性力量的晨曦女神。再比如全是數(shù)字組成的塵民編號,9033就要比9012念起來更好聽。對臺詞的過程中,編劇們會分飾多角,念出自己的臺詞,哪里情緒不對就改哪里。其實從塵民的編號是可以推出年齡的,燈塔實行三大法則的那一年開始用編號稱呼塵民,年齡最大的一定是0001,依此類推,年齡的階層就靠這樣來體現(xiàn)。有心的B站up主還從塵民的編號推斷出了燈塔上的人數(shù)大概是一萬左右。饒雪說,其實有很多臺詞都暗含了這些信息,比如有句臺詞“燈塔上萬民眾”,包括了燈塔的承重、資源的多少。
“一個篩子”
饒雪覺得編劇和演員很像,甚至比演員更先陷入劇情無法自拔。她在看馬克跟冉冰求婚那一段的動態(tài)分鏡時已經哭得稀里嘩啦,剪輯師都在一旁勸她。饒雪說:“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他們如此艱難地在一起,卻僅僅只是他們曲折命運的開端。”這也是所有編劇需要承受的痛苦,每一個人的命運都是他們親手打造的。在如今的饒雪看來,她當時是在為角色坎坷的命運而哭泣,同時也是一種宣泄和釋放,她對《靈籠》幾乎傾注了所有心血,但未來的市場反饋卻是未知的。“我們做《靈籠》,在探索世界,其實同時也在探索自己的內心?!?/p>
《靈籠》是迄今為止中國動畫網劇史上投入最大的項目,這個體量的項目,饒雪深知每一點都得顧及到,類似于“萬一做不好,后面所有環(huán)節(jié)都會白費心血”的壓力,她始終都有。她一直在找自己的心流時間,馬克被脊蠱寄生、眾角色爭論是否手術那場戲,她花了三天時間寫完,最后一晚她沒睡覺,“勁兒上來了根本不困”,寫完最后一個字的那一刻,內心出現(xiàn)了難得的開心和滿足。她在動筆之前搜集好了所有資料,比如醫(yī)院里做一場手術會怎樣,手術過程中會發(fā)生怎樣的對話,她需要思考如何用既專業(yè)又易懂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
饒雪提到,一開始她覺得最難受的是沒有辦法達成共識,每個人都有想法,如何跟同事表達自己的靈感是最難的事情。一句簡單的臺詞,用不同語氣念出來意思都會不一樣。后來饒雪要求每個編劇都要把自己的劇本聲情并貌地演繹出來,讓其他人能準確地理解設計思路,在這個過程中,整個團隊逐漸掌握了更高效的溝通方法。有時進度緊張,大家都會急躁,表達中難免帶著情緒,但所有這些都是《靈籠》劇本逐漸扎實的過程?,F(xiàn)在回憶起來,其實痛苦都是在2019年之前,團隊跑順之后更多的是歡樂,饒雪形容他們的工作就像“劇本殺”,每天都在“愉快的玩耍”。
《靈籠》上線后,黃皓看到很多up主的解讀,內心的反應是“原來我們做的片子是這樣的?”他主要看彈幕,很多評論讓他有力量,覺得做這件事有意義。他是動作導演,負責讓每個角色活起來,他形容自己團隊的工作相當于切菜的,把菜肉、調料都搭配好,然后把食材遞給導演,導演和音效師、剪輯師等一通爆炒,就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黃皓的事情多且雜,他要保質保量把鏡頭做好,才能減輕導演那一環(huán)的工作量。但是對其他人的東西,他總是不好意思直接指出問題。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導演會質疑他的工作能力,黃皓審完的鏡頭在導演看來必須是合格的,所以導演會問他:黃皓,這個東西你覺得行嗎?
黃皓跟演員講戲
后來黃皓想通了,他這一環(huán)如果不嚴,到導演那里還是一把刀,來回浪費時間,不如自己就強硬起來,“我現(xiàn)在不怕麻煩別人了,因為我知道只有這樣才是最有效的制作方式,改得好當然好,改得不好就用溫柔的語氣說再改改?!秉S皓形容自己像一個篩子,他不能容忍漏網之魚,任何一個不流暢的地方經過渲染之后都會被放大。
黃皓喜歡《瘋狂動物城》,他也深知中國動畫工業(yè)與迪士尼動畫水準的差距,國內普通觀眾的認知還停留在毛發(fā)問題上,但黃皓知道,這些其實是基本,最大的差距依然是劇本、概念設計等更深層次的內容。
《靈籠》第一集上線那天,團隊所有人坐在動捕區(qū)一起觀看,那是藝畫開天的重要儀式。黃皓覺得《靈籠》就是他個人成長的縮影和映射,曾經有多難,如今就多有成就感;饒雪則終于可以把自己從創(chuàng)作者的身份切換到普通觀眾,那一刻是她久違的輕松時刻。
整個公司的命運都在這一部片上面了——對話藝畫開天CEO阮瑞
人物周刊:《靈籠》發(fā)布預告的前一天你在干什么?緊張嗎?
阮瑞:發(fā)片之前我都會跟著市場部一起在公司待著。那天晚上我睡在辦公室沙發(fā)上,一直在翻評論,腦子里在過這個東西,我們有什么地方不太行,開始總結。這個過程腦袋是很累的,那天晚上也睡不著,大概早上四五點鐘瞇了一會兒。當然緊張,整個公司的命運都在這一部片上面了。
人物周刊:我看到很多平臺上的評論,有人在質疑外國臉角色為什么說中文。
阮瑞:為什么他就不能說中文呢?從這個片子來講,我們也希望大家能夠在片子里去感受一些價值觀的東西,去探討,去感知,這就很好,而不是全部由我們創(chuàng)作者去講。就像查爾斯看的那本書——《善惡的彼岸》,善惡或許對立又統(tǒng)一。查爾斯惡嗎?但他是純粹的,為了重建人類文明,他會不惜一切。燈塔惡嗎?但燈塔確實保存了人類的火種。燈塔雖然冰冷無情,但也只是想在這個末世活下去,只是燈塔選擇了更保守的道路。
人物周刊:豆瓣分數(shù)的變化會讓你的心情跟著變化嗎?
阮瑞:肯定會有。因為我確實覺得一二集的節(jié)奏還是有一些問題的,雖然整個制作品質在線,從故事剪輯來說還能更好一點。另外是外國臉這個事被觀眾誤解了,導致豆瓣評分從8.8一路降到7.8。但是下半季上線后大家明白了原因,分數(shù)也逐漸從7.8漲到了8.3,感覺還是很欣慰的。
人物周刊:《靈籠》完全結束之后,你慶祝了嗎?
阮瑞:《靈籠》更新的過程比較漫長,興奮也好、失望也好,都經歷過了,所以在完全結束后,心情就不會有太大的浮動。我們內部在播出之前也會去做預判,自己看的時候都很熱血,觀眾看肯定也還可以。最后幾集播出來的結果,我們也是有預期的,并沒有超出我們的預期范圍太多,比如我們覺得這地方肯定效果很好而觀眾覺得不太行的這種情況幾乎還沒有。另外,沒有特別興奮是因為接下來還有很多新的征程。
人物周刊:你在面對創(chuàng)作的主動權跟錢時,會偏向于主動權嗎?
阮瑞:做到沒有任意一筆錢可以干涉到我們的創(chuàng)作,這是我們的底線?!鹅`籠》這個片子投資是很大的,應該說是中國動畫網劇史上投入最大的項目。同時它也是達到這么大量級投入的原創(chuàng)動畫網劇中唯一一個,在播出結束時就可以收回成本并開始盈利的項目。這來源于《靈籠》IP本身影響力的變現(xiàn)而不是固定的外包或承制收入。
人物周刊:你創(chuàng)立公司是因為你一直有動畫夢嗎?
阮瑞:實際上從2001年到2011年,10年時間我也在做動畫。這十年里面的動畫行業(yè),可以說是苦難史。首先那個時候的播出渠道是電視臺,和觀眾距離比較遙遠,你并不知道誰看過你的動漫;其次是產業(yè)鏈不完善,一方面是沒有任何機構會關注一個動畫公司,所以沒有人投資,另一方面是沒有任何可以變現(xiàn)的產業(yè)。那個時期做動畫并不是市場化行為,主要依靠的是政府補貼。隨著網絡視頻平臺的崛起,動畫的播出渠道變多了,彈幕和評論也拉近了創(chuàng)作者與觀眾的距離;動畫IP的價值逐漸得到資本的認可,變現(xiàn)的方式也更多了。動畫迎來了更好的時代,這也是藝畫能夠成立和發(fā)展的時代背景。
人物周刊:當時是在別的動畫公司上班嗎?
阮瑞:那時候我在一家動漫公司上班,也是合伙人之一。我寫過劇本、做過模型、K過動畫,后面轉向商務會多一些。這個10年是動畫領域我認為最痛苦的10年,有很多動畫人都轉到游戲行業(yè)去了。當時動畫行業(yè)的情況是,我剛從業(yè)時工資2000塊錢,10年之后工資6000塊錢。
后來從2011年到2015年之間,比較幸運的這四年里面,我跟一個朋友去創(chuàng)業(yè)做了4年互聯(lián)網。這4年對我來講,是非常寶貴的經歷,使得我在2015年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既有做動畫的經驗也有互聯(lián)網的基因。2015年,我們拿到了500萬天使輪融資就啟動了,當時只有8個人。
人物周刊:你覺得《靈籠》為什么能取得這樣的成績?
阮瑞:《靈籠》之所以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也得益于公司的互聯(lián)網思維,有兩個核心點可以分享探討一下:第一點是,是否能夠把所有的資源用來做一件事情,打到一個點上,我們公司在整個歷程當中,從治理來講更加互聯(lián)網公司,更像IT公司;第二點是,是否懂互聯(lián)網的運營思維,比如說媒體是什么,流量從哪兒來,私域如何建立和維護,怎么和粉絲們相處。
人物周刊:你覺得制作科幻片的難點在哪里?
阮瑞:科幻一定是所有類型片里面最難的一種。難的并不是視覺方面,特別是在好萊塢這個特效工業(yè)的今天,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出來的,重要的是創(chuàng)作者到底提供了怎樣的想象和思考。我認為科幻片最難的是構建一個虛構的世界,提供足夠的實感,同時要講一個好看的故事,還需要給觀眾一個深邃的思考空間。早前我們在做人物的角色定位的時候,要求每個人的人物命運要代表一種內涵,每個角色可以引申到現(xiàn)實的某種人物。比如查爾斯,他影射著那種自認為是天之驕子的人。
人物周刊:掌握不好分寸會讓觀眾覺得枯燥晦澀,在《靈籠》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你有擔心過這個問題嗎?
阮瑞:如果你想要做出一個不一樣的內容,那么它的結構一定會變得比較復雜,那就很有可能晦澀了。我們在視聽設計中盡可能多地融入可視的、可感知的復雜信息,而不是只通過臺詞和對白來講述,盡量節(jié)省敘事空間,讓情節(jié)變得更緊湊。這種做法會對流程化體系提出極高的要求,它需要上百人的管線環(huán)節(jié)中每個人都集中足夠的注意力和執(zhí)行力來做到鏡頭和情節(jié)間的嚴謹、精確。
人物周刊:你在動畫行業(yè)的野心是什么?
阮瑞:藝畫開天不是一家動畫公司,我們定義它是一家泛娛樂公司。我們現(xiàn)在從動畫角度切入了這個產業(yè),未來會在各個領域上面去做拓展,去做我們的戰(zhàn)略要地。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們創(chuàng)作的理念不能變。在國內要創(chuàng)造一個非常適合創(chuàng)作者的公司環(huán)境是非常難的。而《靈籠》這個項目在早期有極大的風險性,死了怎么辦?我們全身心投入進去,做出來了是好事。但是有沒有失敗的呢?有,你沒看見。我們走到現(xiàn)在,大家能保持最初純真的創(chuàng)作動力,能夠給創(chuàng)作者營造一個舒適的環(huán)境,我認為這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