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什卡明顯是愛上了鏡頭那端的金發(fā)女孩。她對著他笑,背景墻粉粉的,眼珠和他從小望到大的白令海是一樣的冰藍色。
“你好?!彼鋭幼齑?。
女孩笑。
“你能聽見我嗎?”
女孩笑,還點了點頭。
“你叫什么?”
女孩仍只是笑。
美麗的臉右邊彈出評論區(qū)。她是個色情聊天從業(yè)者,也是楚科奇——位于俄羅斯最東北、跨越東西經(jīng)180度的自治區(qū)——某個小村莊捕鯨人共同的欲望客體。電影第一幕,女孩脫得只剩薄薄的蕾絲內(nèi)衣,展示自己的身體。圍著一臺顯示屏的男人們眼神饑渴,互相張望,然后逐漸散開。
根據(jù)2018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楚科奇總?cè)丝诓蛔阄迦f,北鄰北冰洋,東面是白令海。人的欲望很難得到撫慰?!耙晃覀兘屑伺桑俊币淮闻笥严蛉R什卡提議?!澳撬齻兊米逍r飛機過來,辦事一小時,回去再五小時……”
青年導演菲利普·尤里耶夫幾年前才知道自己的祖國還有這么個地方,他來此觀察,并得出結(jié)論:這里的人們內(nèi)心遵從某種類似宗教的東西,所以能夠在寒冷的北極圈內(nèi)安身立命。他決定自己的第一部長片故事就要發(fā)生在楚科奇,并用搖晃手持與大遠景搖臂鏡頭呈現(xiàn)了那里的生態(tài)——
青春期的萊什卡和他的朋友、父輩以捕鯨為生,尤里耶夫在片中兩次以奇崛的鏡頭展現(xiàn)這一過程:小船上的中青年男人圍著鯨魚,一根根長矛擲去,無聲地完成一場聯(lián)合絞殺。海水血紅,小船可能被鯨魚掀翻,圍捕應該是驚心動魄的,但代代重復的勞作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只需動用肌肉記憶的機械工作,全無獵奇者想象的精彩。偶爾開口,大家就聊,誰又開船幾十分鐘就到了美國邊境,因為聽不懂對方讓他“放下手槍”的命令,杵著魚叉被槍打死,沒有情緒起伏。1867年,俄羅斯把阿拉斯加賣給美國,一百多年后,這個往東八十多公里的地方成了楚科奇居民美國夢的依托對象。
單眼皮的萊什卡有一張忠厚的臉,不愛冒險,不過某天打開地圖,發(fā)現(xiàn)他的愛人“HollySweet999”來自美國底特律,好了,平靜的生活被性覺醒攪亂了。他捧起英語書用筆勾畫著學習聽讀?!澳愫??!薄澳愫芷痢!薄拔蚁氤蔀槟愕钠拮??!?/p>
一個普通的夜晚,等待“約會”的萊什卡看到系統(tǒng)顯示,“愛人”在與其他用戶私密聊天。想起朋友此前對他愛人的言語褻瀆,未竟的性沖動與憤怒將他燃成一團烈火,他殺了朋友,開船駛向底特律。
油燃盡,萊什卡劃槳撐到到國際日期變更線附近的小島,舉著槍的美國邊境警察諷刺道:你以為到阿拉斯加,在雪地里走走就到美國了嗎?你以為美國就是麥當勞、摩天大樓嗎?哦,你說要去底特律啊,那里實在太破了。
然而在不善英文的男孩面前,這些嘲諷是無效的。萊什卡要去見他的愛人了。
美國警察把萊什卡帶到一處凍原,說,這就是阿拉斯加。他走啊走,不知道幾天幾夜,奄奄一息,說自己不喜歡美國了。接著,他面前出現(xiàn)了一副巨大蒼白的鯨魚骨架。他走進尸骨陣,那些骨架變成了家鄉(xiāng)的房屋,朋友額頭裹著紗布摟住他的肩膀,笑著說自己只是受了輕傷。在超現(xiàn)實的場景里,導演完成了從尋找美國夢到告別美國夢的精神轉(zhuǎn)變。
導演溫柔地在男孩與外界的打量間劃了一道保護屏,維護少年的孤勇。萊什卡腳步輕快,像是擱淺的鯨魚回到了母體、奧德賽回到了伊薩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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