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中的唐人街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陳洋 日期: 2021-06-01

在城市化發(fā)展和經(jīng)濟結構轉型的過程中,美國唐人街面臨著持續(xù)的挑戰(zhàn)。同時,作為一個少數(shù)族裔社區(qū),唐人街上發(fā)生的那些溫情與艱辛的故事,也是百年來華裔群體生存與發(fā)展、融入與抗爭的投射與映照。如今,風雨又襲唐人街。疫情和亞裔歧視給唐人街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和傷害,但又像一聲鐘鳴,正在喚醒越來越

“華人不是一盤散沙”

4月18日下午兩點半,美國奧克蘭唐人街,永旺商場一樓廣源堂中藥行,醫(yī)師鄺偉送走了當天最后一位病人。

這是一家典型的唐人街商鋪,約一百二十多平米大小。剛進大廳,左側是一整面?zhèn)鹘y(tǒng)木制百草柜,抽屜上用來標注藥名的白色貼紙泛著淡淡的黃色。百草柜對面的藥柜上,擺滿了白色的塑料藥瓶,里面是如今更常被使用的濃縮中藥,大多來自中國大陸和臺灣的藥廠。

再往里走是治療室,門框上方釘著寫有繁體字的指示牌。門左側的墻上懸掛著山水畫掛歷,旁邊是一幅國畫卷軸,五朵紅牡丹盛開在白色的宣紙上。右側墻的壁龕上供奉著觀音像,前面擺著幾個新鮮的橙子。壁龕下是一個玻璃展示柜,里面整齊陳列著主人收藏的連環(huán)畫,大多是1980年代以前的舊版。最上面的幾本分別是《桃園結義》、《楊七郎打擂》和《圣母酣斗二郎神》。墻上的照片、桌上的金魚缸和隨處可見的盆栽鮮花,讓廣源堂充滿了溫馨的氣息。在鄺偉看來,如果病人心情能放松,治療效果會更好。

廣源堂在唐人街有近30年歷史。營業(yè)時間通常是上午9點到晚上6點,但從2021年2月起,每逢周三、六、日,鄺偉都會提前閉店。他是奧克蘭唐人街義工巡邏隊隊長,中藥行也就成了隊員們的會合地。

大家會在這里換好統(tǒng)一的藍色馬甲和印有“security”字樣的棒球帽,攜帶好哨子、警報喇叭、電子記錄儀、胡椒噴霧、尖頭雨傘(注:防止襲擊者近身)等。鄺偉通常還會在腰帶處系枚繩鏢,以備不時之需。隊員們會在下午3點出發(fā),沿唐人街巡邏兩圈,約兩小時。此時街上行人較少,是搶劫破壞案件多發(fā)時段。

鄺偉今年四十來歲,身高1米69,廣東開平人。1992年大學畢業(yè)后不久,他隨父母移民美國。那個年代的新移民,大多會選擇在唐人街落腳。這里沒有語言障礙,也能免去購車前的出行難題。

一次偶然的機會,鄺偉結識了唐人街一家西餅店的老板。得知鄺偉的父親曾是廣東一家中醫(yī)院的醫(yī)生后,老板建議他們在唐人街開家中藥行。他們初到美國,既沒有太多積蓄,也沒建立起聲譽人脈,中藥行的開支壓力很大。為了補貼家用,當時21歲的鄺偉除了去中醫(yī)學校學習,每天還要打三份工,奔波于唐人街附近的電話公司和餐廳后廚,晚上到家常常渾身酸痛。


▲鄺偉(右二)和兒子鄺鍵宗(右一)

陀螺般的生活持續(xù)了一年多。隨著父親的醫(yī)術被認可,中藥行的生意越來越好,鄺偉身上的擔子才輕了些。從1992年底的一個小單元房起步,廣源堂如今已小有名氣,主顧以華人為主,也有一些美國人、墨西哥人和泰國人慕名而來。

1999年,鄺偉一家從唐人街搬走,安家在約十分鐘車程外的阿拉米達市。不過,唐人街仍是他工作和生活的圓心,也見證了他們一家人在美國的扎根和發(fā)展。

在唐人街近三十年,鄺偉的生活一直比較平靜,直到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fā)。1月,中國出現(xiàn)疫情的消息剛一傳到美國,唐人街的生意就開始受到影響。2020年7月,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等發(fā)布了基于加州和紐約就業(yè)與勞動力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報告:2020年2至4月,共有23.3萬家亞裔小企業(yè)倒閉,占到疫情前總數(shù)的28%;而非西班牙裔白人擁有的小企業(yè),倒閉率為17%。

同時,亞裔對疫情防控的謹慎,以及漸長的亞裔仇視情緒,也讓唐人街的經(jīng)濟復蘇步伐沉重。美國最大在線點評網(wǎng)站Yelp曾對2020年2到11月期間各地的餐廳、酒吧和零售店的消費者興趣指數(shù)做了對比,數(shù)據(jù)顯示,在洛杉磯、舊金山、西雅圖、休斯頓、芝加哥、紐約六座城市,唐人街在該項指標上的表現(xiàn)都大幅落后其附近的大都會區(qū)。


▲2021年3月17日,美國亞特蘭大發(fā)生槍擊案后,加州舊金山唐人街加強警力 圖/人民視覺

傷害不止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損失。美國反亞裔歧視組織“Stop AAPI Hate”表示,2020年3月至2021年2月,該組織共收到3795份歧視事件的報告,有超500例發(fā)生在2021年前兩個月(還有大量已發(fā)生的歧視事件未被上報)。其中,言語攻擊、故意回避、人身攻擊位列前三,占比分別為68.1%、20.5%和11.1%。同時,歧視事件最常出現(xiàn)的場所依次是商業(yè)設施、街道和公園。而到了2021年3月底,歧視事件報告數(shù)量已飆升至6603份。

2020年3月,鄺偉就險些成為一起襲擊事件的受害者。當時他戴著口罩,正在過馬路,突然一輛汽車橫沖過來。好在他反應快,迅速躲開。“對方完全沒有踩剎車,你能明顯感受到敵意?!编梻ブ两袢孕挠杏嗉隆?/p>

然而一年過去,隨著奧克蘭警用經(jīng)費被削減3000萬美元,當?shù)厝A人社區(qū)發(fā)生襲擊事件的頻率和嚴重程度都大幅上升。2021年1月31日,一名91歲亞裔老人在唐人街上行走時,突遭一名男子從背后猛推,臉朝下摔倒在地。同日,該男子還襲擊了其他兩名亞裔老人。襲擊視頻隨后被上傳至社交網(wǎng)絡,引發(fā)公憤。據(jù)當?shù)毓俜脚叮瑑H2月前兩周,就有18起針對奧克蘭唐人街周邊亞裔的犯罪行為。

“去年底治安開始惡化,發(fā)展到后面甚至每天都有四五起搶劫?!蹦嵌螘r間是鄺偉內心最壓抑的時候?!敖?jīng)常聽到不好的消息,要么是相熟的店主被迫停業(yè),要么是朋友或客戶被歹徒襲擊?!彼庾R到,如果放任不管,老人不敢出門,客人不敢光顧,商家沒有生意,唐人街會慢慢淪為一座“死城”。

鄺偉自小跟客家?guī)煾祵W習南派功夫,大學時練習過散打和擒拿。2020年底,他購買了槍支放在家中,平時也會練習槍法?!叭A人并不懦弱,我們也有強悍的一面。為什么會被人家欺負?就是缺少抱團的精神。”

然而萬事開頭難。這么多年,唐人街的店主大都是努力工作,怕惹麻煩,如今非常時期,人人自危,更是如此,也擔心涉及安全責任問題。從1月底起,鄺偉就在有三百多人的唐人街商會微信群里呼吁組建一支義工巡邏隊?!皧W克蘭素來犯罪率較高,今天大家不站出來,明天誰都可能成為受害者。如果大家能團結起來,守望相助,犯罪分子就會有所顧忌?!?/p>

2021年2月6日是巡邏隊正式啟動的第一天。當日,包括鄺偉和他的妻子、13歲的兒子在內的二十多個商戶、居民參與了巡邏,并沿途給商戶和老人發(fā)放口哨。之后的三個多月里,義工巡邏隊不斷壯大。到5月初,隊員已發(fā)展到七八十人,每次巡邏實際到崗少則十五六人,多則三十多人。巡邏范圍覆蓋唐人街南北方向四條街及東西方向五條街。


▲奧克蘭義工巡邏隊每次巡邏的路線隨機,有時走“囗”字形,有時走“X”或“S”形?!拔覀兎婪断?,搶匪也在躲著我們,”鄺偉介紹

期間,鄺偉他們遇到過各種狀況。一次巡邏時,隊員們突然聽到有人踢踹前方一家商鋪的鐵閘門,迅速趕往事發(fā)地,并按響喇叭。周圍一些街坊也出來聲援,襲擊者只能罵罵咧咧地離開?!爱敃r店鋪的老板正關著閘門在里面工作,看到我們來了就放心了?!蓖堑曛?,鄺偉感同身受,“就算你(襲擊者)不高興,也不能破壞鐵閘嘛,踢壞了拉不上,換一個就要一兩千美金。”

還有一次,巡邏隊發(fā)現(xiàn)三名可疑男子在一家銀行門口徘徊,與他們對峙了近半個小時。對方無法下手,只好上車離開。據(jù)鄺偉介紹,開車的劫匪是最危險的一伙人,通常車里還會有四五人,可能持槍。“一般他們看到我們人多,也不敢輕易惹事,可能就會換個目標?!?/p>

因為執(zhí)法權在警察手中,不到萬不得已,巡邏隊不會輕易動手,通常是驅趕或者記錄后上報警方?!拔覀兡茏龅木褪怯眯袆痈嬖V他們(襲擊者及警方),華人不是一盤散沙。只有社區(qū)團結,別人才不會輕視你?!?/p>

據(jù)鄺偉統(tǒng)計,截至2021年4月底,奧克蘭唐人街已有近二十支義工巡邏隊。


風雨唐人街

在美國大陸另一端的紐約曼哈頓,陳家齡也在唐人街創(chuàng)建了一支義工巡邏隊。每周巡邏三次,隊員年紀從十八到八十多歲不等。最年長的是一位新加入不久的退休華裔警員。

這支巡邏隊成立于2020年2月?!澳菚r紐約已發(fā)生數(shù)起針對華人的傷害事件。女人和老人害怕出門,即便外出也需要經(jīng)常查看背后。”陳家齡不愿看到社區(qū)被恐懼籠罩,“至少讓居民覺得出門購物是安全的。”


▲2021年4月18日,美國紐約法拉盛亞裔社區(qū)自發(fā)成立的“公共安全巡邏隊”隊員以及部分民眾在該社區(qū)活動中心進行防衛(wèi)術訓練,提高安防能力 圖/人民視覺

陳家齡今年六十來歲,祖籍廣東臺山。從通訊公司的工程師崗退休后,他成為曼哈頓唐人街的一名社區(qū)活動家。20世紀60年代,兩歲的他隨父母搬到曼哈頓唐人街,在此生活了六十多年。和奧克蘭唐人街一樣,曼哈頓唐人街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葉。作為紐約最著名的移民社區(qū)之一,這里的地標除了孔子銅像,還包括一尊林則徐像。

因共同困境而激發(fā)的社區(qū)凝聚力曾是唐人街形成的基石。美國報紙上首次出現(xiàn)“唐人街”(Chinatown)是在1853年。美國作家、歷史學家蘇思綱(Scott D. Seligman)在《堂斗》一書中寫道,19世紀后期起,美國逐步形成的對華人在法律制度、政治、經(jīng)濟、司法等方面的歧視、壓制及邊緣化政策,甚至在1882年推出《排華法案》,迫使早期在美華人不得不采取更為緊密的、基于血緣和鄉(xiāng)里籍貫的抱團。和其他出于共同語言和文化風俗形成的移民聚居區(qū)不同,早期的唐人街更像是一塊被主流社會隔絕的飛地。

陳家齡的祖父是家族第一代美國移民。1917年前后,他從廣東臺山到美國。二戰(zhàn)前移居美國的華人,大多來自臺山。上世紀40年代,陳家齡的父親來到美國,最初在祖父的餐館工作。那時的在美華人,半數(shù)以上做的是洗衣或餐飲類工作。60年代,陳家齡的父母從羅得島州搬來紐約唐人街,開始自立門戶,經(jīng)營活禽業(yè)。

最初的曼哈頓唐人街很小,僅有三條街。陳家齡將之形容為一個“三明治地帶”,被意大利裔、猶太裔、非裔、拉丁裔聚集區(qū)包圍。二戰(zhàn)前,因中國移民無法加入美國籍,唐人街是典型的單身漢社區(qū)。1943年,美國廢止了《排華法案》,1960年代又出臺了取消華人移民限額的《移民與國籍法案》,此后,華人移民的來源地漸漸多元,數(shù)量逐年增長,唐人街的邊界開始擴張。

雖然華人大都勤勞節(jié)儉,但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他們的工作選擇十分有限。女性通常從事制衣或洗衣業(yè),男性則大多在餐館或雜貨店工作。根據(jù)1969年的一項調查,曼哈頓唐人街居民家庭年收入中位數(shù)僅為 4000至4900 美元,而當時美國家庭年收入中位數(shù)為 7436 美元。

陳家齡小時候,每周父親要工作七天,母親也只有一天休息。節(jié)假日或需要慶祝時,一家人才會去唐人街的餐廳吃上一頓他最愛的廣式叉燒。雖然日子并不富裕,但陳家齡的童年“很快樂”。

父親不會開車,母親只會講臺山話,他們所有的朋友都在唐人街。相比之下,孩子們則更“美國化”。兄妹五人里,陳家齡排行老三,除了來美國時已經(jīng)20歲的大姐,他是唯一能說中文(粵語)的孩子。他將這歸功于唐人街的七家錄像廳。小時候,每逢周六中午,母親就會把他和弟弟送到錄像廳。那里通常會放映兩部粵語黑白影片,愛情片、武打片或者戲劇。兩部放完,已是下午四點,母親再來接他們回家。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紐約暴力犯罪頻發(fā),唐人街也不例外。陳家齡曾短暫前往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1978年再度回到紐約工作。期間,他一直保留著唐人街的公寓。那是一間900英尺(注:約83.6平米)的房子,有兩間寬敞的臥室。如今他和妻子仍生活在這間公寓里。


▲2021年4月28日,陳家齡參加了一場新聞發(fā)布會,呼吁當局盡快還華裔美國人Yao Pan Ma以公道。4月23日晚上8點多,61歲的Yao Pan Ma在街上收集廢棄塑料瓶時被一名陌生男子襲擊后倒地,之后該男子多次用腳蹬踹Ma的頭部。疫情前,Ma曾在一家餐廳工作,洗菜幫廚,但疫情期間,他失業(yè)了,收集廢棄塑料瓶本是為了補貼家用,以支付房租等賬單。目前兇手已被捕,但Ma依然處于昏迷狀態(tài)。圖片中陳家齡正在發(fā)言

新冠疫情暴發(fā)前,曼哈頓唐人街最近遭遇的一次嚴重外部沖擊還是2001年的“9·11”恐怖襲擊。唐人街距離原世貿大廈僅有十分鐘車程,是紐約受襲擊影響最大的住宅區(qū)。

和2020年疫情初期一樣,那時的唐人街也一度被形容為“鬼城”。因建筑物爆炸、倒塌,夾雜著石棉纖維等致癌物的粉塵和濃煙遮天蔽日。最初的八日里,唐人街實施了嚴格的交通管制。兩個月后,街區(qū)的電話服務才恢復正常。

2003年,美國華人博物館等曾發(fā)起 “9/11唐人街口述歷史項目”(后稱“口述史”)。許多親歷者講述了恐襲帶來的持續(xù)傷害。那時,唐人街的支撐產(chǎn)業(yè)是制衣業(yè)和餐飲業(yè)。受交通管制、街區(qū)破壞等影響,企業(yè)停擺,工人失業(yè),游客不再來消費,唐人街的經(jīng)濟遭受重創(chuàng)。“這里曾有成百上千家制衣廠,恐襲后的兩周內,九成都關閉了。重新開放需要至少三個月,許多工廠就搬走了。餐館、商店、發(fā)廊也失去了顧客,生意減少了三到七成?!币晃焕暇用駥Α翱谑鍪贰被貞浾f。

根據(jù)亞美聯(lián)盟(AAFNY)在2002年的調查報告,“9·11”前,唐人街是一個繁榮的商業(yè)中心,擁有5.6萬亞裔住戶和3855家華人企業(yè),包括零售商、批發(fā)商、餐館、珠寶店、禮品店、服裝店等。但在“9·11”后的3個月內,這里就有7500人失業(yè)。雖然當時唐人街的人口不足紐約市總人口的1%,但失業(yè)人數(shù)卻占了10%。

經(jīng)歷了數(shù)年的“苦苦掙扎”,憑借著足夠的韌性,曼哈頓唐人街逐漸從恐襲陰影中走出來。但據(jù)陳家齡介紹,直到現(xiàn)在,進入唐人街的一條主要街道依然被封鎖,作為安全緩沖地帶。同時,樓房爆炸對環(huán)境和空氣的污染也讓居民健康承受著長期的潛在威脅。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标惣引g的語氣,好像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翱傆械赇伳艽婊钕聛?。還會有新的人加入,在這里開始他們的生意。今年也會一樣。”


失落、挑戰(zhàn)、變化

即便在疫情前,外界對唐人街發(fā)展的擔憂已不絕于耳。

近年來,和許多城市中央街區(qū)一樣,唐人街一直面臨著“士紳化”對社區(qū)“原真性”的沖擊?!笆考澔?gentrification)是指社區(qū)在開發(fā)改造后,街道和商鋪被翻新,地價和租金上升,導致高收入人群遷入并取代原有常住人口的一種社會發(fā)展現(xiàn)象。

以身處鬧市區(qū)的曼哈頓唐人街為例,早在“9·11”前,許多房地產(chǎn)商就開始購買一些歷史悠久的公寓大樓,逼遷原有住戶,并將之改造為高檔公寓。根據(jù)紐約大學Janice Chua在2008年的調查,改造前,這里一居或者兩居室的月租通常穩(wěn)定在1000美元,而改造后的月租可達兩到三倍。“9·11”后的政府重建計劃也加速了士紳化趨勢。

陳家齡的公寓目前月租是4700美元。“對于剛移民的普通家庭來說,這里的房租太貴,他們可能會借住在親戚家,或者申請公租房。公租房無法自己選擇住址,所以華人會散布在整個城市?!?據(jù)美國人口普查局的社區(qū)調查報告,2009年到2014年,住在曼哈頓唐人街(中國城)的華裔數(shù)量從4.7萬下跌至3.8萬,越來越多的華裔正因為不斷上漲的房租而被迫搬離。

同時,唐人街的產(chǎn)業(yè)結構也在隨著城市總體結構的變化而改變。紐約曾是一個工業(yè)主導的城市,在上世紀50年代,提供了超過100萬個制造業(yè)崗位。隨著服務業(yè),特別是金融、科技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到了1987年,這座城市的制造業(yè)崗位已下調至38.7萬個。與此同時,美國制造產(chǎn)業(yè)外移讓唐人街的傳統(tǒng)制衣業(yè)走向了衰敗。產(chǎn)業(yè)結構的調整也影響著街區(qū)定位和人口流動。

在唐人街的老居民眼中,社區(qū)氛圍正不可避免地被沖淡。陳家齡感嘆,雖然唐人街范圍大,但人們的社區(qū)意識在降低?!拔倚r候,店家們就住在自家店鋪附近。做生意間隙,他們會去旁邊的飲品店買杯咖啡。而現(xiàn)在只有少數(shù)店主會沖洗門前的街道,他們只是在這開店而已?!?/p>

陳家齡的其他兄弟姐妹早已搬離唐人街,在長島安家。相比唐人街的街景幾乎被定格在20世紀中后期——沒有電梯的公寓,街道狹窄擁擠,衛(wèi)生欠佳,停車位稀缺——后者治安好,居住環(huán)境整潔,有更完善的社區(qū)配套,特別是更好的學區(qū)。越來越多的年輕一代以及新移民因為更有經(jīng)濟實力,也會傾向于住在市郊,那里也逐漸形成了新的綜合商圈。

對于唐人街的“原真性”,江漢大學音樂學院張武宜博士有不同的看法。張武宜定居武漢,疫情前的十年間,他每年都會利用寒暑假前往紐約等地。除了曼哈頓唐人街,張武宜還曾造訪過美國和歐洲近十個城市的唐人街?!疤迫私执_實屬于多元城市景觀的一部分,可在店鋪設計和街區(qū)審美上會有些格格不入。作為中國人,你潛意識還是希望唐人街所呈現(xiàn)出的‘中國味道’能更讓你驕傲?!?/p>

相應地,張武宜也不認為那些更現(xiàn)代化的華人街區(qū)(比如舊金山灣區(qū)出現(xiàn)的一些華人開發(fā)的購物中心)能代表華裔文化,因為它們跟美國其他街區(qū)并無不同。“當一種文化進入另一種文化,一定會慢慢混雜,經(jīng)歷一個本土化過程。有些東西可能足夠強大,能凸顯其特質,有些可能就會慢慢退去?!?他將這視作一個自然而然的全球本土化過程。

而對于在唐人街生活了一輩子的陳家齡,即便變化在所難免,他還是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守護社區(qū)?!坝行┤嗽敢獬鋈コ燥垺⒑染苹蜃銎渌虑?,而我關心我的社區(qū)?!蓖诵莺蟮倪@些年,他從未停止以各種形式為社區(qū)服務、發(fā)聲。


▲2020年9月8日,王小綠(左一)、陳家齡(左三)和朋友們在曼哈頓唐人街一面新完成的壁畫”麻將社交“前合影。陳家齡于2020年發(fā)起了壁畫項目,希望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唐人街的壁畫文化重新帶回社區(qū)。王小綠的朋友陶晉(左二)是這幅壁畫的創(chuàng)作者

2020年1月23日,一場大火席卷了曼哈頓唐人街上一座紅磚建筑。這棟有130年歷史的建筑被視作唐人街的文化地標之一。火災后四個月,政府宣布拆除重建計劃。雖然該計劃獲得了租戶支持,以便盡早搬回,但以陳家齡為代表的部分社區(qū)居民則主張應盡量修復,而非推倒重建。

這棟建于1893年的建筑曾是華埠公立23小學的舊址,直到1975年才被重新定位為一個全年齡社區(qū)中心?!鞍ㄎ以趦龋迫私值膸状A裔在那里度過了童年。六十多年來,我?guī)缀趺刻於紩?jīng)過那棟樓?!蹦壳?,陳家齡仍在為挽救這座歷史地標而努力。

陳家齡最不希望看到的是,這條百年老街最終淪為“主題公園”,就像在華盛頓或溫哥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那樣。根據(jù)《華盛頓郵報》2015年的報道,唐人街租金上漲迫使許多居民和企業(yè)遷往郊區(qū),全國和全球連鎖店取代了家庭雜貨店、餐館和小商鋪。雖然當?shù)胤梢?guī)定,新企業(yè)必須使用英文和中文標語,以保留街區(qū)特色,但華盛頓唐人街的華裔居民數(shù)量已嚴重縮水,從高峰時期的3000名減少到約300名。


“如果結果令人沮喪,并不意味著你要放棄”

“這些年唐人街一直在萎縮,疫情會加劇這一趨勢,”陳家齡說,“當人們預期接下來兩年甚至更久都會面臨虧損時,關店是必然的。尤其是一些年長的店主,沒人愿意白白浪費養(yǎng)老金?!?據(jù)《紐約時報》2021年3月的報道,疫情期間,曼哈頓唐人街至少有17家餐廳和139家底商永久關閉。


▲疫情期間一家暫時停業(yè)的唐人街餐廳

2021年3月7日晚,受疫情以來持續(xù)虧損的影響,曼哈頓唐人街最大的中餐館金豐(Jing Fong)永久關停室內用餐。公開信息顯示,這家餐廳有318名員工,可同時容納794人用餐,是曼哈頓幾代華人舉辦生日宴、婚宴、同鄉(xiāng)會、籌款活動等的首選場所?!皩δ切┮廊话衙绹暈榈诙枢l(xiāng)的人來說,金豐帶來的不只有味蕾上的親切感,更有一種主人翁感和歸屬感?!钡弥蛷d要關閉的消息,一名居住在布魯克林的華裔在Thrillist網(wǎng)站上寫道。

2020年2月底,紀錄片制片人王小綠曾去金豐吃飯。這座紅金兩色的寬敞酒樓,疫情前每天人滿為患,可那時只有“凄凄涼涼的幾桌”。疫情期間,她一直在拍攝唐人街相關的影片。王小綠是陳家齡的朋友,今年三十出頭,已在紐約生活八年。她把唐人街視作“快樂老家”,“去那一次能干好多事,吃個飯,買個菜,按個摩,還能買個奶茶,唱個歌……”

在她看來,疫情也讓這條老街原本存在的一些問題暴露出來,傷害有時是致命的。和曼哈頓其他商區(qū)不同,唐人街約94%的商鋪仍是小商業(yè),且數(shù)字化能力不強?!吧獯蟛糠謥碜杂慰秃推渌貐^(qū)的居民,堂食被關閉后,外賣是唯一的生存途徑。但很多餐館之前從未接觸過外賣,這就有技術歧視的問題。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紐約只允許戶外就餐,有經(jīng)濟實力的可以搭一個環(huán)境優(yōu)雅的棚子,可一些商鋪原本就比較掙扎,如果湊不到錢搭,就沒有生意。雖然政府也會提供一些面向小商業(yè)的貸款優(yōu)惠政策,但一些店主英文不好,不了解流程,或者無法提供申請所需的繁瑣文件,要拿到政府貸款就會相對困難?!?/p>

不過王小綠認為,困境中也有微光,“當你發(fā)現(xiàn)政府無法給予你特別大的關注時,大家只能彼此幫助。一些組織會發(fā)起眾籌,捐助給唐人街上的餐館或小商業(yè)?!?/p>


▲紐約的華裔年輕人成立了非營利組織“送愛唐人街”,旨在為那些受疫情影響嚴重的華裔傳統(tǒng)商家提供幫助,透過募款以及販售禮品券等方式幫助這些華裔小商家渡過難關。該組織還發(fā)起過“點亮唐人街”的籌款活動,顧客可資助并認領一個燈籠,懸掛在莫特街,提醒城市唐人街已開門營業(yè)。圖為春節(jié)期間的曼哈頓唐人街 圖/王小綠

金豐發(fā)布“永久關閉”的消息后,許多社區(qū)居民和金豐員工走上街頭抗議,呼吁“拯救金豐”,要求房東諸氏家族能讓餐廳繼續(xù)營業(yè)。但作為唐人街最大的房東之一,諸氏家族在隨后的聲明里表示,過去的12個月里,餐廳沒有支付任何租金。

“就是說地主家也沒有余糧,”王小綠有些無奈,“現(xiàn)在整個紐約空置率還很高,不管是商用還是住宅,很多人搬走。大家會擔心,一旦房子租給別人,新租客有權利把它變成任何東西。畢竟這個階段還能有實力去接管的更可能是一些大資本?!?/p>

王小綠的兒子今年四歲,2020年他所在的中文學校計劃在金豐舉辦春節(jié)活動,后來因疫情取消。一年過去,老店已不復存在。最近的消息是,金豐正籌備在唐人街另擇址重新開業(yè),只是規(guī)模會減小到125座,僅為原客容量的15%。這也意味著大量華裔員工將因此失業(yè)。

“傳統(tǒng)觀念里,亞裔通常被主流社會視作努力工作、甚至生活富裕的人群。實際上,還有很大一部分人掙扎在貧困線以下?!币咔槠陂g,陳家齡見到了許多無家可歸的華裔流落街頭。

據(jù)陳家齡介紹,疫情前,很多華裔勞工為了省錢,會三四個人在城郊合住一間廉價的旅館單間,如今大量農場和餐廳關閉,他們完全喪失了經(jīng)濟來源。“流落街頭已足夠艱難,特別是在疫情和亞裔歧視情緒高漲的當下?!?陳家齡曾在媒體上撰文,呼吁政府和非盈利機構能安排一些懂中文的工作人員來了解他們的需求。

這些年,陳家齡一直在為社區(qū)的各種議題和華裔弱勢群體發(fā)聲?!八奈迨昵埃蠖鄶?shù)中國人都習慣于躲在雷達之外,沒人愿意為社區(qū)發(fā)聲,現(xiàn)在不是這樣了。但有時你會贏,有時你會輸。如果結果令人沮喪,并不意味著你要放棄?!?/p>


抗爭,更重要的是行動

在美國的多元社會,族裔內部往往也會因為經(jīng)歷、階級、職業(yè)、政治觀念等不同而存有差異。事實上,一個族裔的文化及身份認同并不全然建立在血統(tǒng)或膚色上,也來自相似的經(jīng)歷,及由此產(chǎn)生的情感共通。

唐人街的年輕一代在美國出生和長大,受到了更好的教育,更有能力融入主流社會。而對于占比越來越大的技術移民來說,唐人街的街景與他們的家鄉(xiāng)早已大相徑庭,其情感聯(lián)結的屬性也在削弱。

過去三十多年里,陳家齡見證了唐人街上年輕一代的流失,“他們在這里出生、上大學或者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后,就會離開這里。他們已經(jīng)足夠美國化。有的會認為唐人街還在堅持的一些傳統(tǒng)習俗——比如春節(jié)游行——是過時甚至愚蠢的,有的會認為月餅是不健康的食物,并將傳統(tǒng)節(jié)日的團聚視為乏味的例行事務。”

但變化正在發(fā)生。2020年以來的種族歧視危機中,幾乎每個華裔都成為直接或間接的受害者。陳家齡很高興地看到,越來越多的華裔年輕人開始重新?lián)肀ё约旱奈幕?,并站出來為自己的族裔發(fā)聲。“種族歧視根植在社會體系中。事實上,無論你如何努力融入,你的思想如何西化,當你站在鏡子前,你的膚色依然不夠白,你依然是美國的少數(shù)族裔,”陳家齡說。


▲2020年夏天,王小綠參與每周六早上的曼哈頓唐人街掃街志愿活動。當時紐約市已開放餐廳的戶外就餐申請,但因為市政府掃街不徹底,社區(qū)活動家發(fā)起自發(fā)掃街活動,希望讓大家有更好的就餐環(huán)境,刺激唐人街消費 圖/王小綠

鄺偉覺得,相比擔心唐人街會因為年輕人的流失而衰老,更重要的是行動。他一直悉心教授兒子鄺鍵宗南派功夫,可孩子更喜歡籃球,夢想著有朝一日能為勇士隊效力。不過,自2月巡邏隊成立以來,鄺鍵宗一直和父親并肩巡邏。鄺偉看重言傳身教,“如果父母不關心社區(qū),或者自私自利,孩子將來大概率也會這樣?!?/p>

而作為新移民的王小綠,也在這一年多收獲了更多的族裔認同?!疤迫私值囊恍├蟽S,他們的父輩祖輩可能經(jīng)歷過《排華法案》。他們自己可能也目睹了珍珠港事件后,在美的日本人被以‘戰(zhàn)時敵人’的名義關入集中營。那時華裔出門需要隨身攜帶證件以自證身份。相比老一代移民會更看重美國華裔的歷史,一些ABC或者新移民沒有經(jīng)歷過那種情感和政治上的排擠,對歷史是缺乏認知的。如今,年輕一代和新移民也都參與進來,共同譜寫我們自己的華裔歷史?!?/p>

過去幾個月里,王小綠也參加過數(shù)次反亞裔歧視活動。其中一次是在曼哈頓唐人街哥倫布公園舉辦的。“當時公園擠滿了人,密密麻麻,有華人,也有其他族裔??吹酱蠹曳畔虏煌?,聚在一起,為亞裔發(fā)聲,既感動又震撼。”

但她也會反思,集會更多是一種情緒的傳達和感召,“身為亞裔,我們自己不需要被教育。我們發(fā)聲是為了讓別人看到我們的族裔很團結,我們在乎彼此。但真正要改善困境,還是要行動起來,不是止于參加幾次集會,或轉發(fā)幾句口號?!?/p>


▲2021年3月21日,曼哈頓唐人街哥倫布公園舉辦的反亞裔歧視集會 圖/王小綠

2020年農歷新年,周龍章參加了曼哈頓唐人街“武漢加油”的巡游活動,但他并沒有參與過反亞裔歧視的集會。周龍章是紐約美華藝術協(xié)會總監(jiān),在上世紀80年代曾以紐約市文化局和林肯中心、美華藝術協(xié)會的名義,創(chuàng)立亞洲最杰出藝人獎。他目前居住在曼哈頓時報廣場附近,是唐人街的??汀?/p>

“從我70年代來紐約到現(xiàn)在,針對華裔的歧視從沒停止過,甚至可以說習慣成自然。為什么一些人被欺負了會忍氣吞聲,因為報警了又怎么樣,一大堆paperwork(筆錄)后,人抓到兩三天就沒事了。所以大家只能小心保護好自己?!币姷枚嗔耍荦堈聲斏?。在他看來,如果媒體過度夸大這種對抗,對華裔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和周龍章一樣,地產(chǎn)商陳錫澎也是上世紀70年代移民到美國。六十來歲的他如今是奧克蘭唐人街商會會長。“之前也有許多襲擊事件發(fā)生,但是很多‘老中’不會報警,現(xiàn)在我們都鼓勵大家公開。一些‘老中’也會擔心,公開后,大家會覺得唐人街不安全,影響生意。但如果大家都不講,長久看,情況會更糟?!?/p>

作為社區(qū)領袖,陳錫澎是行動派?!拔覀兊奈幕话惚容^保守怕事?,F(xiàn)在我們要改掉,我們也要參與政治游戲。我們會在全國主流媒體發(fā)聲,會團結其他宗教、族裔、社區(qū)的領袖,我們會呼吁所有亞裔都參與選民登記并積極投票,我們要讓每一個地區(qū)和聯(lián)邦的官員都了解,如果你不幫助我們爭取合法的權益,我們就會投票選其他官員來代替你?!?/p>

但正如周龍章指出的,陳錫澎強調,“我們需要更多的推動力,也要小心處理。美國的族裔問題由來已久,要解決好不同族裔間的分歧,也要團結更多的力量,避免不必要的矛盾。”

這個過程并不容易,既需要團結,也需要勇氣和智慧。在香港大學教授劉寧榮看來,中美之間的對抗格局起碼會延續(xù)30年,對美國華裔來說,挑戰(zhàn)會持續(xù)存在。

因此,劉寧榮建議,在美華裔在應對反亞裔仇視犯罪時需要注意方式方法:第一,不應以種族或者膚色來劃分可團結的力量,而應該以價值觀來劃分,團結所有可以團結的力量,包括白人和其他同樣受歧視的少數(shù)族裔;第二,在亞裔內部,特別是在處理和東亞、東南亞裔群體的關系時,應盡量建立更多相近的價值認知和利益訴求;第三,不因為一些給予其他少數(shù)族裔的照顧政策可能會損害亞裔權益,就盲目反對,這不利于打破社會長期固化的族裔歧視天花板,最終華裔也會是受害者,眼光應該更長遠。

美國總統(tǒng)拜登于5月20日簽署了《反新冠仇恨犯罪法》,此前該法案相繼以壓倒性優(yōu)勢在兩黨合作之下的國會獲得通過。拜登在簽署法案時表示,“沉默是同謀,我們不能成為同謀。我們必須仗義執(zhí)言。我們必須采取行動。這就是你們所做的。我對你們感激不盡。”

這項法案由日裔民主黨國會參議員廣野慶子和華裔民主黨國會眾議員孟昭文提出,將幫助司法部加速審查已備案的新冠肺炎相關仇恨犯罪,并建立更完善的在線報案系統(tǒng)和求助系統(tǒng)。法案還將允許司法部、衛(wèi)生與人力資源服務部出臺相關指導方案,以規(guī)范新冠疫情相關用語,并減弱其中的種族歧視傾向。

4月29日,就在參議院通過法案一周后,陳錫澎曾在奧克蘭唐人街附近遭到一名男子襲擊。該男子大喊著種族歧視和罵人的語句,用拳頭重擊陳錫澎的后腦勺。好在陳錫澎反應敏捷,及時用雙手撐地,為避免被繼續(xù)攻擊,他緩過神后馬上起身。該男子見勢跑開,但還是被他拍下背影。襲擊者目前已被警方逮捕,并被指控仇恨犯罪。


▲2021年4月22日,美國華盛頓特區(qū),國會參議院以94比1的壓倒性表決結果通過了一項解決針對亞裔仇恨犯罪的法案——《新冠仇恨犯罪法案》(Covid-19 Hate Crimes Act),美國參議院多數(shù)黨領袖舒默在新聞發(fā)布會講話 圖/視覺中國

陳錫澎沒有因此放慢抗爭的腳步。5月15日,一場反歧視游行集會將在全美展開,活動由亞裔公共事務聯(lián)盟(APAPA)及奧克蘭唐人街商會等組織籌備。5月是亞太裔傳統(tǒng)文化月。當日奧克蘭唐人街的游行結束后,還會舉辦文化月的表演和慶?;顒樱怨膭畲蠹一氐教迫私窒M。

截至2021年4月,奧克蘭唐人街仍然沒有從疫情的重創(chuàng)中恢復。據(jù)陳錫澎了解,有兩成商鋪已關閉,另有兩成商鋪在轉讓?!拔覀円苍跔幦∫恍┱Y源,有望在9月前落地。希望到明年的農歷新年,唐人街能渡過難關。”

鄺偉巡邏時經(jīng)常會路過一家大酒樓,屋內空蕩蕩的,門口堆放著一摞摞的桌椅,日曬雨淋,無人接手。眼前的場景讓他傷感,他不知道經(jīng)濟何時能恢復,唯一能做的是守護好現(xiàn)存的家園。

對包括鄺偉在內的義工巡邏隊員來說,一個共同的愿望是巡邏能早日結束,這意味著生活能恢復正常,但每個人都做好了持久戰(zhàn)的準備。“短期內大環(huán)境明顯改善不容易,壞人也不會一兩天就變好。考慮到非裔大規(guī)??棺h頻發(fā)、亞裔仇視行為不減、城市財政收入減少導致警力削減、中美關系亟待回歸正常等因素,守護家園的行動仍然任重道遠,”鄺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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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7期 總第817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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