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軍 一位“老兵”的抗疫之旅|2020青年力量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楊海 日期: 2020-09-10

“軍人退伍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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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獎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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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焊工李司軍加入志愿者車隊,從黑龍江老家開車前往2600多公里外的武漢,為疫區(qū)人民運送救援物資。隨后,他追著疫情,從武漢回到東北,再奔赴北京,參與各種抗疫志愿服務,直到7月底才返回家鄉(xiāng)。當過三年兵的他相信“軍人退伍不褪色”,抗疫路上無論條件好壞,他總是車隊里最能干也是房間最整潔的一個。李司軍的志愿行動,感化了之前不理解他的家人和同鄉(xiāng)們,他們不再說他是“腦袋被驢踢了”、是“山炮”,他成為家鄉(xiāng)人心目中的英雄,“感覺自己像個戰(zhàn)士,很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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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撰稿 楊海 發(fā)自北京 編輯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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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發(fā)地市場復市后的第三天,李司軍再次來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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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在他的家鄉(xiāng)黑龍江省東寧市綏陽鎮(zhèn),沒人相信一個落魄的焊工,能和這個因疫情聞名全國的市場扯上什么關系。即使現(xiàn)在,和朋友談起自己在新發(fā)地市場的經歷,他依舊會被當作在“癡人說夢”:連續(xù)40天,他和十幾個隊友一起,每天穿行在一個如巨大迷宮、悶熱火爐以及惡臭垃圾場般的市場里。他們穿著防護服,靠上面用記號筆寫下的名字辨識彼此,背著30公斤的設備,往市場的每個角落噴灑消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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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這些,就連他自己也時常感到恍惚——重新回到市井的生活后,那場持續(xù)半年的“抗疫之旅”才顯出它的“不切實際”,“就像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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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他從綏陽開車前往武漢,加入“虎哥車隊”志愿抗疫。然后追著疫情,從武漢回到東北,再奔赴北京,一直到7月底才返回家鄉(xiāng)。車隊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外號,因為當過三年兵,頭發(fā)又有些發(fā)白,大家都習慣叫他“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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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看到兒子,老兵才會真切體會到這趟旅程的價值。車隊離開北京前,妻子帶著8歲的兒子,來北京做了“漏斗胸”修復手術。這次再來北京,是帶兒子來復查的,“恢復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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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抗疫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兩個孩子。11歲的女兒小時候發(fā)高燒,落下了心臟病,兒子生下來就有“漏斗胸”。在步調緩慢的東北小鎮(zhèn),老兵的電焊生意可謂慘淡,收入勉強夠孩子上學和日常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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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需要手術,他清楚這一點。只是,他付不起10萬元的手術費。作為父親,這成了他的無法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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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過得很無力,不知道還能干啥。”老兵聲音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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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疫情暴發(fā)后,老兵接不到活兒,妻子帶孩子回了娘家,只能靠岳母出去打工養(yǎng)活娘兒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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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又不想閑著?!败娙送宋椴煌噬彼尤肓随?zhèn)上的志愿者團隊,在小區(qū)門口給人登記、量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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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他在朋友圈看到一個叫“虎哥”的老鄉(xiāng)在武漢抗疫,正在招募志愿者。在終日壓抑的日子里,他似乎找到了一個出口,“在哪兒都是志愿者,何不去一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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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做出去武漢的決定,只用了一個小時。如今回過頭再看當時的情形,他坦承自己當時除了想“盡點責任”,更多是為了逃離,逃離痛苦且沒有希望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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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還能為孩子做些什么,出去抗疫或許還能給孩子做出一個父親該有的榜樣。他甚至沒打算“活著回來”,“死了起碼算是偉大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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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武漢每天新增確診病例仍有數(shù)百個,他在綏陽的志愿者群里吆喝,有沒有人一起去武漢抗疫。十幾個群友積極響應,豪言壯志一番,聲稱要去“逆行”,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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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fā)去武漢那天,老兵沒等來一個同伴,那些原本說好一同“逆行”的志愿者,紛紛借故推脫,或者干脆不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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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發(fā)動借來的金杯車,駛上高速。他沒有通知任何親友,車快開到沈陽時,他才把提前編好的信息發(fā)給妻子。那是條他“這輩子發(fā)過的最長的短信”,反復修改,花一個多小時才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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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妻子自己是出去做善事,會照顧好自己?!叭绻一夭蝗ィ闊┠阋欢ㄒ褍蓚€孩子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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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很快響起,但電話那頭不是他想象中妻子的叮嚀,而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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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還真舍小家為大家啊,這倆孩子咋整?”妻子夾著粗話,不給老兵解釋的機會,最后拋出重點,“走可以,往家里打錢就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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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是不會有的,更讓妻子想不到的是,丈夫干著要命的活兒,還要往里搭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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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陽到武漢2600多公里,出發(fā)前,老兵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油錢——自己手里只有兩千多元。他找到“搞電焊”認識的開大車的哥們兒,“他三千你五千”,最后湊了1.5萬元,算是一路上的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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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武漢后,他的“接風宴”是“火腿腸就榨菜”。飯吃到一半,他就接到了任務,去給一個小區(qū)送生活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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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漢的大部分時間,他的工作都很像“農民工”,主要是卸貨、搬運,“需要什么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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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出現(xiàn)新的疫情,車隊都是向“疫區(qū)”城市申請進入,提供幫助。他們接受當?shù)卣{遣,承擔的往往都是最累、最“埋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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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牡丹江定點醫(yī)院消殺時,因為病人受不了噴霧,老兵和幾十個大男人一起,只能拿著浸過消毒液的毛巾,蹲著或跪著擦遍病房的角角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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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他們也會搬運尸體。疫情期間,喪事沒有那么講究,有些老人已經去世幾天,“裝進尸袋,拉鏈一拉”就往外抬。老兵感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近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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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得多了,他對自己的命有了新看法,“還是活著好,活著多幸福,活著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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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是最早一批加入車隊的隊員。這支臨時組建的隊伍里,有富二代、留學生、夜店DJ,也有農民、老伐木工,以及無業(yè)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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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如此草根、甚至草莽的隊伍里,老兵依然保持著他的高辨識度——雖然已經退役23年,但部隊的一些習慣他仍然保持至今,抗疫路上無論條件好壞,他的房間總會是車隊里最整潔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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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車隊的集體生活,這讓他找回了在部隊時的感覺,雖然很累,但身邊是一起戰(zhàn)斗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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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車隊接到緊急任務,大家都匆忙下樓。有隊員看到,老兵開著房門,筆直地站在鏡子前,仔細把帽子扶正,再在迷彩服外扎上皮帶——車隊里沒人這樣做,迷彩服只需要穿一會兒,作業(yè)時他們要換上防護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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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疫半年里,他和隊友們一起過了自己的45歲生日,一起喝酒、扯皮,互相開著冒犯對方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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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讓他心煩的是,妻子還是經常打來電話,她不相信出去這么久、干這么危險的工作會不給錢。鎮(zhèn)上也有很多人這么想,他們講究務實,付出就應該有回報。聽說這是“志愿”行動后,老兵成了這些人口中的“山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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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解封那天,綏芬河市新增39例新冠肺炎確診患者,這個東北邊境小城成為新的疫情重災區(qū)。綏陽鎮(zhèn)離綏芬河只有27公里,算是老兵的半個家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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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著他的金杯,隨車隊從武漢返回綏芬河支援。2月份離開綏陽時,車廂是空的,如今塞滿了家鄉(xiāng)急需的防護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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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在綏陽鎮(zhèn)下的高速,老兵遠遠看到出口處一群人圍在一起,手里舉著條幅。進入收費站時,交警排成兩列,向車隊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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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收費站,老兵才看清條幅上的內容:“歡迎英雄凱旋,綏陽李司軍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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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自己激動得有些“走不好道”。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回家,那些迎接他的隊伍里,一個月前還有人稱呼他為“山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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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也不再埋怨老兵。一直勸他回家的父母、兄弟、姑嫂,開始讓他多注意防護,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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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座很多隊員的家鄉(xiāng)小城里,他們穿著防護服站成一排,提著噴霧機沿步行街緩慢前進,整條馬路都屬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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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自己像個戰(zhàn)士,很光榮。”老兵笑著說,眼角擠出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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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也得到了回報。借助這次志愿抗疫經歷,他發(fā)起了網絡籌款,解決了兒子的手術費問題。不久前,兒子跟他說,老師邀請他開學去學校上課,“講講出去抗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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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7期 總第817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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